第一百一十一回           鄧士載智敗姜伯約 諸葛誕義討司馬昭

卻說姜維退兵屯于鐘提，魏兵屯于狄道城外。王經(jīng)迎接陳泰、鄧艾入城，拜謝解圍之事，設(shè)宴相待，大賞三軍。泰將鄧艾之功，申奏魏主曹髦，髦封艾為安西將軍，假節(jié)，領(lǐng)護(hù)東羌校尉，同陳泰屯兵于雍、涼等處。鄧艾上表謝恩畢，陳泰設(shè)席與鄧艾作賀曰：“姜維夜遁，其力已竭，不敢再出矣。”艾笑曰：“吾料蜀兵必出有五?！碧﹩柶涔?，艾曰：“蜀兵雖退，終有乘勝之勢；吾兵終有弱敗之實：其必出一也。蜀兵皆是孔明教演，精銳之兵，容易調(diào)遣；吾將不時更換，軍又訓(xùn)練不熟：其必出二也。蜀人多以船行，吾軍皆在旱地，勞逸不同；其必出三也。狄道、隴西、南安、祁山四處皆是守戰(zhàn)之地；蜀人或聲東擊西，指南攻北，吾兵必須分頭守把；蜀兵合為一處而來，以一分當(dāng)我四分：其必出四也。若蜀兵自南安、隴西，則可取羌人之谷為食；若出祁山，則有麥可就食：其必出五也?！标愄﹪@服曰；“公料敵如神，蜀兵何足慮哉！”于是陳泰與鄧艾結(jié)為忘年之交。艾遂將雍、涼等處之兵，每日操練；各處隘口，皆立營寨，以防不測。

卻說姜維在鐘提大設(shè)筵宴，會集諸將，商議伐魏之事。令史樊建諫曰：“將軍屢出，未獲全功；今日洮西之捷，魏人已服威名，何故又欲出也？萬一不利，前功盡棄。”維曰：“汝等只知魏國地寬人廣，急不可得；卻不知攻魏者有五可勝?！北妴栔?，維答曰：“彼洮西一敗，挫盡銳氣，吾兵雖退，不曾損折：今若進(jìn)兵，一可勝也。吾兵船載而進(jìn)，不致勞困，彼兵皆從旱地來迎：二可勝也。吾兵久經(jīng)訓(xùn)練之眾，彼皆烏合之徒，不曾有法度：三可勝也。吾兵自出祁山，掠抄秋谷為食：四可勝也。彼兵須各守備，軍力分開，吾兵一處而去，彼安能救：五可勝也。不在此時伐魏，更待何日耶？”夏侯霸曰：“艾年雖幼，而機(jī)謀深遠(yuǎn)；近封為安西將軍之職，必于各處準(zhǔn)備，非同往日矣?！本S厲聲曰：“吾何畏彼哉！公等休長他人銳氣，滅自己威風(fēng)！吾意已決，必先取隴西。”眾不敢諫。維自領(lǐng)前部，令眾將隨后而進(jìn)，于是蜀兵盡離鐘提，殺奔祁山來。哨馬報說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個寨柵。維不信，引數(shù)騎憑高望之，果見祁山九寨勢如長蛇，首尾相顧。維回顧左右曰：“夏侯霸之言，信不誣矣。此寨形勢絕妙。止吾師諸葛丞相能之；今觀鄧艾所為，不在吾師之下?！彼旎乇菊?。喚諸將曰：“魏人既有準(zhǔn)備，必知吾來矣。吾料鄧艾必在此間。汝等可虛張吾旗號，據(jù)此谷口下寨；每日令百余騎出哨，每出哨一回，換一番衣甲、旗號、按青、黃、赤、白、黑五方旗幟相換。吾卻提大兵偷出董亭，徑襲南安去也。”遂令鮑素屯兵于祁山谷口。維盡率大兵，望南安進(jìn)發(fā)。

卻說鄧艾知蜀兵出祁山，早與陳泰下寨準(zhǔn)備；見蜀兵連日不來搦戰(zhàn)，一日五番哨馬出寨，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。艾憑高望畢。慌入帳與陳泰曰：“姜維不在此間，必取董亭襲南安去了。出寨哨馬只是這幾匹。更換衣甲，往來哨探，其馬皆困乏，主將必?zé)o能者。陳將軍可引一軍攻之，其寨可破也。破了寨柵，便引兵襲董亭之路，先斷姜維之后。吾當(dāng)先引一軍救南安，徑取武城山。若先占此山頭，姜維必取上圭阝。上圭阝有一谷，名曰段谷，地狹山險，正好埋伏。彼來爭武城山時，吾先伏兩軍于段谷，破維必矣。”泰曰：“吾守隴西二三十年，未嘗如此明察地理。公之所言，真神算也！公可速去，吾自攻此處寨柵?！庇谑青嚢娦且贡兜蓝?，徑到武城山；下寨已畢，蜀兵未到。即令子鄧忠，與帳前校尉師纂，各引五千兵，先去段谷埋伏，如此如此而行。二人受計而去。艾令偃旗息鼓，以待蜀兵。卻說姜維從董亭望南安而來，至武城山前，謂夏侯霸曰：“近南安有一山，名武城山；若先得了，可奪南安之勢。只恐鄧艾多謀，必先提防。”正疑慮間，忽然山上一聲炮響，喊聲大震，鼓角齊鳴，旌旗遍豎，皆是魏兵；中央風(fēng)飄起一黃旗，大書“鄧艾”字樣。蜀兵大驚。山上數(shù)處精兵殺下，勢不可當(dāng)，前軍大敗。維急率中軍人馬去救時，魏兵已退。維直來武城山下搦鄧艾戰(zhàn)，山上魏兵并不下來。維令軍士辱罵。至晚，方欲退軍，山上鼓角齊鳴，卻又不見魏兵下來。維欲上山?jīng)_殺，山上炮石甚嚴(yán)，不能得進(jìn)。守至三更，欲回，山上鼓角又鳴，維移兵下山屯紥。比及令軍搬運木石，方欲豎立為寨，山上鼓角又鳴，魏兵驟至。蜀兵大亂，自相踐踏，退回舊寨。次日，姜維令軍士運糧草車仗，至武城山，穿連排定，欲立起寨柵，以為屯兵之計。是夜二更，鄧艾令五百人，各執(zhí)火把，分兩路下山，放火燒車仗。兩兵混殺了一夜，營寨又立不成。

維復(fù)引兵退，再與夏侯霸商議曰：“南安未得，不如先取上圭阝。上圭阝乃南安屯糧之所；若得上圭阝，南安自危矣。”遂留霸屯于武城山，維盡引精兵猛將，徑取上圭阝。行了一宿，將及天明，見山勢狹峻，道路崎嶇，乃問向?qū)Ч僭唬骸按颂幒蚊?？”答曰：“段谷?！本S大驚曰：“其名不美：‘段谷’者，‘?dāng)喙取病Ｌ扔腥藬嗥涔瓤?，如之奈何？”正躊躇未決，忽前軍來報：“山后塵頭大起，必有伏兵。”維急令退兵。師纂、鄧忠兩軍殺出，維且戰(zhàn)且走，前面喊聲大震，鄧艾引兵殺到：三路夾攻，蜀兵大敗。幸得夏侯霸引兵殺到，魏兵方退，救了姜維，欲再往祁山。霸曰：“祁山寨已被陳泰打破，鮑素陣亡，全寨人馬皆退回漢中去了?！本S不敢取董亭，急投山僻小路而回。后面鄧艾急追，維令諸軍前進(jìn)，自為斷后。正行之際，忽然山中一軍突出，乃魏將陳泰也。魏兵一聲喊起，將姜維困在垓心。維人馬困乏，左沖右突，不能得出。蕩寇將軍張嶷，聞姜維受困，引數(shù)百騎殺入重圍。維因乘勢殺出。嶷被魏兵亂箭射死。維得脫重圍，復(fù)回漢中，因感張嶷忠勇，歿于王事，乃表贈其子孫。于是，蜀中將士多有陣亡者，皆歸罪于姜維。維照武侯街亭舊例，乃上表自貶為后將軍，行大將軍事。

卻說鄧艾見蜀兵退盡，乃與陳泰設(shè)宴相賀，大賞三軍。泰表鄧艾之功，司馬昭遣使持節(jié)，加艾官爵，賜印綬；并封其子鄧忠為亭侯。時魏主曹髦，改正元三年為甘露元年。司馬昭自為天下兵馬大都督，出入常令三千鐵甲驍將前后簇?fù)恚詾樽o(hù)衛(wèi)；一應(yīng)事務(wù)，不奏朝廷，就于相府裁處：自此常懷篡逆之心。有一心腹人，姓賈，名充，字公閭，乃故建威將軍賈逵之子，為昭府下長史。充語昭曰：“今主公掌握大柄，四方人心必然未安；且當(dāng)暗訪，然后徐圖大事?！闭言唬骸拔嵴绱?。汝可為我東行。只推慰勞出征軍士為名，以探消息。”賈充領(lǐng)命，徑到淮南，入見鎮(zhèn)東大將軍諸葛誕。誕字公休，乃瑯琊南陽人，即武侯之族弟也；向事于魏，因武侯在蜀為相，因此不得重用；后武侯身亡，誕在魏歷任重職，封高平侯。總攝兩淮軍馬。當(dāng)日，賈充托名勞軍，至淮南見諸葛誕。誕設(shè)宴待之。酒至半酣，充以言挑誕曰：“近來洛陽諸賢，皆以主上懦弱，不堪為君。司馬大將軍三輩輔國，功德彌天，可以禪代魏統(tǒng)。未審鈞意若何？”誕大怒曰：“汝乃賈豫州之子，世食魏祿，安敢出此亂言！”充謝曰：“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。”誕曰：“朝廷有難，吾當(dāng)以死報之?！背淠?，次日辭歸，見司馬昭細(xì)言其事。昭大怒曰：“鼠輩安敢如此！”充曰：“誕在淮南，深得人心，久必為患，可速除之。”

昭遂暗發(fā)密書與揚州刺史樂綝。一面遣使赍詔征誕為司空。誕得了詔書，已知是賈充告變，遂捉來使拷問。使者曰：“此事樂綝知之?！闭Q曰：“他如何得知？”使者曰：“司馬將軍已令人到揚州送密書與樂綝矣。”誕大怒，叱左右斬了來使，遂起部下兵千人，殺奔揚州來。將至南門，城門已閉，吊橋拽起。誕在城下叫門，城上并無一人回答。誕大怒曰：“樂綝匹夫，安敢如此！”遂令將士打城。手下十余驍騎，下馬渡壕，飛身上城，殺散軍士，大開城門，于是諸葛誕引兵入城，乘風(fēng)放火，殺至綝家。綝慌上樓避之。誕提劍上樓，大喝曰：“汝父樂進(jìn)，昔日受魏國大恩！不思報本，反欲順?biāo)抉R昭耶！”綝未及回言，為誕所殺。一面具表數(shù)司馬昭之罪，使人申奏洛陽；一面大聚兩淮屯田戶口十余萬，并揚州新降兵四萬余人，積草屯糧，準(zhǔn)備進(jìn)兵；又令長史吳綱，送子諸葛靚入?yún)菫橘|(zhì)求援，務(wù)要合兵誅討司馬昭。

此時東吳丞相孫峻病亡，從弟孫綝輔政。綝字子通，為人強(qiáng)暴，殺大司馬滕胤、將軍呂據(jù)、王惇等，因此權(quán)柄皆歸于綝。吳主孫亮，雖然聰明，無可奈何。于是吳綱將諸葛靚至石頭城，入拜孫綝。綝問其故，綱曰：“諸葛誕乃蜀漢諸葛武侯之族弟也，向事魏國；今見司馬昭欺君罔上，廢主弄權(quán)，欲興師討之，而力不及，故特來歸降。誠恐無憑，專送親子諸葛靚為質(zhì)。伏望發(fā)兵相助?！本D從其請，便遣大將全懌、全端為主將，于詮為合后，朱異、唐咨為先鋒，文欽為向?qū)?，起兵七萬，分三隊而進(jìn)。吳綱回壽春報知諸葛誕。誕大喜，遂陳兵準(zhǔn)備。

卻說諸葛誕表文到洛陽，司馬昭見了大怒，欲自往討之。賈充諫曰：“主公乘父兄之基業(yè)，恩德未及四海，今棄天子而去，若一朝有變，悔之何及？不如奏請?zhí)蠹疤熳右煌稣?，可保無虞?！闭严苍唬骸按搜哉衔嵋??！彼烊胱嗵笤唬骸爸T葛誕謀反，臣與文武官僚，計議停當(dāng)：請?zhí)笸熳佑{親征，以繼先帝之遺意?！碧笪窇郑坏脧闹?。次日，昭請魏主曹髦起程。髦曰：“大將軍都督天下軍馬，任從調(diào)遣，何必朕自行也？”昭曰：“不然。昔日武祖縱橫四海，文帝、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，并吞八荒之心，凡遇大敵，必須自行。陛下正宜追配先君，掃清故孽。何自畏也？”髦畏威權(quán)，只得從之。昭遂下詔，盡起兩都之兵二十六萬，命鎮(zhèn)南將軍王基為正先鋒，安東將軍陳騫為副先鋒，監(jiān)軍石苞為左軍，兗州刺史州泰為右軍，保護(hù)車駕，浩浩蕩蕩，殺奔淮南而來。

東吳先鋒朱異，引兵迎敵。兩軍對圓，魏軍中王基出馬，朱異來迎。戰(zhàn)不三合，朱異敗走：唐咨出馬，戰(zhàn)不三合，亦大敗而走。王基驅(qū)兵掩殺，吳兵大敗，退五十里下寨，報入壽春城中。諸葛誕自引本部銳兵，會合文欽并二子文鴦、文虎，雄兵數(shù)萬，來敵司馬昭。正是：方見吳兵銳氣墮。又看魏將勁兵來。

未知勝負(fù)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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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回              救壽春于詮死節(jié) 取長城伯約鏖兵

卻說司馬昭聞諸葛誕會合吳兵前來決戰(zhàn)，乃召散騎長史裴秀、黃門侍郎鐘會，商議破敵之策。鐘會曰：“吳兵之助諸葛誕，實為利也；以利誘之，則必勝矣。”昭從其言，遂令石苞、州泰先引兩軍于石頭城埋伏，王基、陳騫領(lǐng)精兵在后，卻令偏將成倅引兵數(shù)萬先去誘敵；又令陳俊引車仗牛馬驢騾，裝載賞軍之物，四面聚集于陣中，如敵來則棄之。

是日，諸葛誕令吳將朱異在左，文欽在右，見魏陣中人馬不整，誕乃大驅(qū)士馬徑進(jìn)。成倅退走，誕驅(qū)兵掩殺，見牛馬驢騾，遍滿郊野；南兵爭取，無心戀戰(zhàn)。忽然一聲炮響，兩路兵殺來：左有石苞，右有州泰，誕大驚，急欲退時，王基、陳騫精兵殺到。誕兵大敗。司馬昭又引兵接應(yīng)。誕引敗兵奔入壽春，閉門堅守。昭令兵四面圍困，并力攻城。

時吳兵退屯安豐，魏主車駕駐于項城。鐘會曰：“今諸葛誕雖敗，壽春城中糧草尚多，更有吳兵屯安豐以為掎角之勢；今吾兵四面攻圍，彼緩則堅守，急則死戰(zhàn)；吳兵或乘勢夾攻：吾軍無益。不如三面攻之，留南門大路，容賊自走；走而擊之，可全勝也。吳兵遠(yuǎn)來，糧必不繼；我引輕騎抄在其后，可不戰(zhàn)而自破矣?！闭褤釙吃唬骸熬嫖嶂臃恳?！”遂令王基撤退南門之兵。卻說吳兵屯于安豐，孫綝喚朱異責(zé)之曰：“量一壽春城不能救，安可并吞中原？如再不勝必斬！”朱異乃回本寨商議。于詮曰：“今壽春南門不圍，某愿領(lǐng)一軍從南門入去，助諸葛誕守城。將軍與魏兵挑戰(zhàn)，我卻從城中殺出：兩路夾攻，魏兵可破矣?！碑惾黄溲浴Ｓ谑侨珣?、全端、文欽等，皆愿入城。遂同于詮引兵一萬，從南門而入城。魏兵不得將令，未敢輕敵，任吳兵入城，乃報知司馬昭。昭曰：“此欲與朱異內(nèi)外夾攻，以破我軍也?！蹦苏偻趸?、陳騫分付曰：“汝可引五千兵截斷朱異來路，從背后擊之?！倍祟I(lǐng)命而去。朱異正引兵來，忽背后喊聲大震：左有王基，右有陳騫，兩路軍殺來。吳兵大敗。朱異回見孫綝，綝大怒曰：“累敗之將，要汝何用！”叱武士推出斬之。又責(zé)全端子全祎曰：“若退不得魏兵，汝父子休來見我！”于是孫綝自回建業(yè)去了。

鐘會與昭曰：“今孫綝退去，外無救兵，城可圍矣?！闭褟闹?，遂催軍攻圍。全祎引兵欲入壽春，見魏兵勢大，尋思進(jìn)退無路，遂降司馬昭。昭加祎為偏將軍。祎感昭恩德，乃修家書與父全端，叔全懌，言孫綝不仁，不若降魏，將書射入城中。懌得祎書，遂與端引數(shù)千人開門出降。諸葛誕在城中憂悶，謀士蔣班、焦彝進(jìn)言曰：“城中糧少兵多，不能久守，可率吳、楚之眾，與魏兵決一死戰(zhàn)?！闭Q大怒曰：“吾欲守，汝欲戰(zhàn)，莫非有異心乎！再言必斬！”二人仰天長嘆曰：“誕將亡矣！我等不如早降，免至一死！”是夜二更時分，蔣、焦二人逾城降魏，司馬昭重用之。因此城中雖有敢戰(zhàn)之士，不敢言戰(zhàn)。誕在城中，見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，只望水泛，沖倒土城，驅(qū)兵擊之。不想自秋至冬，并無霖雨，淮水不泛。城中看看糧盡，文欽在小城內(nèi)與二子堅守，見軍士漸漸餓倒，只得來告誕曰：“糧皆盡絕，軍士餓損，不如將北方之兵盡放出城，以省其食?！闭Q大怒曰：“汝教我盡去北軍，欲謀我耶？”叱左右推出斬之。文鴦、文虎見父被殺，各拔短刀，立殺數(shù)十人，飛身上城，一躍而下，越壕赴魏寨投降。司馬昭恨文鴦昔日單騎退兵之仇，欲斬之。鐘會諫曰：“罪在文欽，今文欽已亡，二子勢窮來歸，若殺降將，是堅城內(nèi)人之心也?！闭褟闹?，遂召文鴦、文虎入帳，用好言撫慰，賜駿馬錦衣，加為偏將軍，封關(guān)內(nèi)侯。二子拜謝，上馬繞城大叫曰：“我二人蒙大將軍赦罪賜爵，汝等何不早降！”城內(nèi)人聞言，皆計議曰：“文鴦乃司馬氏仇人，尚且重用，何況我等乎？”于是皆欲投降。諸葛誕聞之大怒，日夜自來巡城。以殺為威。

鐘會知城中人心已變，乃入帳告昭曰：“可乘此時攻城矣?！闭汛笙?，遂激三軍，四面云集，一齊攻打。守將曾宣獻(xiàn)了北門，放魏兵入城。誕知魏兵已入；慌引麾下數(shù)百人，自城中小路突出；至吊橋邊，正撞著胡奮，手起刀落，斬誕于馬下，數(shù)百人皆被縛。王基引兵殺到西門，正遇吳將于詮?；蠛仍唬骸昂尾辉缃?！”詮大怒曰：“受命而出，為人救難，既不能救，又降他人，義所不為也！”乃擲盔于地，大呼曰：“人生在世，得死于戰(zhàn)場者，幸耳！”急揮刀死戰(zhàn)三十余合，人困馬乏，為亂軍所殺。后人有詩贊曰：“司馬當(dāng)年圍壽春，降兵無數(shù)拜車塵。東吳雖有英雄士，誰及于詮肯殺身！”

司馬昭入壽春，將諸葛誕老小盡皆梟首，滅其三族。武士將所擒諸葛誕部卒數(shù)百人縛至。昭曰：“汝等降否？”眾皆大叫曰：“愿與諸葛公同死，決不降汝！”昭大怒，叱武士盡縛于城外，逐一問曰：“降者免死?！辈o一人言降。直殺至盡，終無一人降者。昭深加嘆息不已，令皆埋之。后人有詩贊曰：“忠臣矢志不偷生，諸葛公休帳下兵，《薤露》歌聲應(yīng)未斷，遺蹤直欲繼田橫！”

卻說吳兵大半降魏，裴秀告司馬昭曰：“吳兵老小，盡在東南江、淮之地，今若留之，久必為變；不如坑之?！辩姇唬骸安蝗弧９胖帽?，全國為上，戮其元惡而已。若盡坑之，是不仁也。不如放歸江南，以顯中國之寬大?！闭言唬骸按嗣钫撘??！彼鞂潜M皆放歸本國。唐咨因懼孫綝，不敢回國，亦來降魏。昭皆重用，令分布三河之地?；茨弦哑?。正欲退兵，忽報西蜀姜維引兵來取長城，邀截糧草。昭大驚，慌與多官計議退兵之策。時蜀漢延熙二十年，改為景耀元年。姜維在漢中，選川將兩員，每日操練人馬：一是蔣舒，一是傅僉。二人頗有膽勇，維甚愛之。忽報淮南諸葛誕起兵討司馬昭，東吳孫綝助之，昭大起兩都之兵，將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。維大喜曰：“吾今番大事濟(jì)矣！”遂表奏后主，愿興兵伐魏。中散大夫譙周聽知，嘆曰：“近來朝廷溺于酒色，信任中貴黃皓，不理國事，只圖歡樂；伯約累欲征伐，不恤軍士：國將危矣！”乃作《仇國論》一篇，寄與姜維。維拆封視之。論曰：“或問：古往能以弱勝強(qiáng)者，其術(shù)何如？曰：處大國無患者，恒多慢；處小國有憂者，恒思善。多慢則生亂；思善則生治，理之常也，故周文養(yǎng)民，以少取多；句踐恤眾，以弱斃強(qiáng)。此其術(shù)也?；蛟唬宏僬叱?qiáng)漢弱，約分鴻溝，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，率兵追羽，終斃項氏；豈必由文王、句踐之事乎？曰：商、周之際，王侯世尊，君臣久固。當(dāng)此之時，雖有漢祖，安能仗劍取天下乎？及秦罷侯置守之后，民疲秦役，天下土崩，于是豪杰并爭。今我與彼，皆傳國易世矣，既非秦末鼎沸之時，實有六國并據(jù)之勢，故可為文王，難為漢祖。時可而后動，數(shù)合而后舉，故湯、武之師，不再戰(zhàn)而克，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。如遂極武黷征，不幸遇難，雖有智者，不能謀之矣?！苯S看畢，大怒曰：“此腐儒之論也！”擲之于地，遂提川兵來取中原。乃問傅僉曰：“以公度之，可出何地？”僉曰：“魏屯糧草，皆在長城；今可徑取駱谷，度沈嶺，直到長城，先燒糧草，然后直取秦川，則中原指日可得矣?！本S曰：“公之見與吾計暗合也?！奔刺岜鴱饺●樄?，度沈嶺，望長城而來。

卻說長城鎮(zhèn)守將軍司馬望，乃司馬昭之族兄也。城內(nèi)糧草甚多，人馬卻少。望聽知蜀兵到，急與王真、李鵬二將，引兵離城二十里下寨。次日，蜀兵來到，望引二將出陣。姜維出馬，指望而言曰：“今司馬昭遷主于軍中，必有李傕、郭汜之意也，吾今奉朝廷明命，前來問罪，汝當(dāng)早降。若還愚迷，全家誅戮！”望大聲而答曰：“汝等無禮，數(shù)犯上國，如不早退，令汝片甲不歸！”言未畢，望背后王真挺槍出馬，蜀陣中傅僉出迎。戰(zhàn)不十合，僉賣個破綻，王真便挺槍來刺；傅僉閃過，活捉真于馬上，便回本陣。李鵬大怒，縱馬輪刀來救。僉故意放慢，等李鵬將近，努力擲真于地，暗掣四楞鐵簡在手；鵬趕上舉刀待砍，傅僉偷身回顧，向李鵬面門只一簡，打得眼珠迸出，死于馬下。王真被蜀軍亂槍刺死。姜維驅(qū)兵大進(jìn)。司馬望棄寨入城，閉門不出。維下令曰：“軍士今夜且歇一宿，以養(yǎng)銳氣。來日須要入城?！贝稳掌矫?，蜀兵爭先大進(jìn)，一擁至城下，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。城上草屋一派燒著，魏兵自亂。維又令人取干柴堆滿城下，一齊放火，烈焰沖天。城已將陷，魏兵在城內(nèi)嚎啕痛哭，聲聞四野。

正攻打之間，忽然背后喊聲大震。維勒馬回看，只見魏兵鼓噪搖旗，浩浩而來。維遂令后隊為前隊，自立于門旗下候之。只見魏陣中一小將，全裝慣帶，挺槍縱馬而出，約年二十余歲，面如傅粉，唇似抹朱，厲聲大叫曰：“認(rèn)得鄧將軍否！”維自思曰：“此必是鄧艾矣?！蓖尶v馬來迎。二人抖擻精神，戰(zhàn)到三四十合，不分勝負(fù)。那小將軍槍法無半點放閑。維心中自思：“不用此計，安得勝乎？”便撥馬望左邊山路中而走。那小將驟馬追來，維掛住了鋼槍，暗取雕弓羽箭射之。那小將眼乖，早已見了，弓弦響處，把身望前一倒，放過羽箭。維回頭看時，小將已到，挺槍來刺；維一閃，那槍從肋傍邊過，被維挾住。那小將棄槍，望本陣而走。維嗟嘆曰：“可惜！可惜！”再撥馬趕來。追至陣門前，一將提刀而出曰：“姜維匹夫，勿趕吾兒！鄧艾在此！”維大驚。原來小將乃艾之子鄧忠也。維暗暗稱奇；欲戰(zhàn)鄧艾，又恐馬乏，乃虛指艾曰：“吾今日識汝父子也。各且收兵，來日決戰(zhàn)?！卑姂?zhàn)場不利，亦勒馬應(yīng)曰：“既如此，各自收兵，暗算者非丈夫也?！庇谑莾绍娊酝?。鄧艾據(jù)渭水下寨，姜維跨兩山安營。艾見了蜀兵地理，乃作書于司馬望曰：“我等切不可戰(zhàn)，只宜固守。待關(guān)中兵至?xí)r，蜀兵糧草皆盡，三面攻之，無不勝也。今遣長子鄧忠相助守城?！币幻娌钊擞谒抉R昭處求救。

卻說姜維令人于艾寨中下戰(zhàn)書，約來日大戰(zhàn)，艾佯應(yīng)之。次日五更，維令三軍造飯，平明布陣等候。艾營中偃旗息鼓，卻如無人之狀。維至晚方回。次日又令人下戰(zhàn)書，責(zé)以失期之罪。艾以酒食待使，答曰：“微軀小疾，有誤相持，明日會戰(zhàn)?！贝稳?，維又引兵來，艾仍前不出。如此五六番。傅僉謂維曰：“此必有謀也，宜防之?！本S曰：“此必捱關(guān)中兵到，三面擊我耳。吾今令人持書與東吳孫綝，使并力攻之?！焙鎏今R報說：“司馬昭攻打壽春，殺了諸葛誕，吳兵皆降。昭班師回洛陽。便欲引兵來救長城。”維大驚曰：“今番伐魏，又成畫餅矣，不如且回?！闭牵阂褔@四番難奏績，又嗟五度未成功。

未知如何退兵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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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三回           丁奉定計斬孫綝 姜維斗陣破鄧艾

卻說姜維恐救兵到，先將軍器車仗，一應(yīng)軍需，步兵先退，然后將馬軍斷后。細(xì)作報知鄧艾。艾笑曰：“姜維知大將軍兵到，故先退去。不必追之，追則中彼之計也?！蹦肆钊松谔?，回報果然駱谷道狹之處，堆積柴草，準(zhǔn)備要燒追兵。眾皆稱艾曰：“將軍真神算也！”遂遣使赍表奏聞。于是司馬昭大喜，又加賞鄧艾。卻說東吳大將軍孫綝，聽知全端、唐咨等降魏，勃然大怒，將各人家眷，盡皆斬之。吳主孫亮，時年方十六，見綝殺戮太過，心甚不然。一日出西苑，因食生梅，令黃門取蜜。須臾取至，見蜜內(nèi)有鼠糞數(shù)塊，召藏吏責(zé)之。藏吏叩首曰：“臣封閉甚嚴(yán)，安有鼠糞？”亮曰：“黃門曾向爾求蜜食否？”藏吏曰：“黃門于數(shù)日前曾求蜜食，臣實不敢與?！绷林更S門曰：“此必汝怒藏吏不與爾蜜，故置糞于蜜中，以陷之也?！秉S門不服。亮曰：“此事易知耳。若糞久在蜜中，則內(nèi)外皆濕，若新在蜜中，則外濕內(nèi)燥?！泵室曋?，果然內(nèi)燥，黃門服罪。亮之聰明，大抵如此。雖然聰明，卻被孫綝把持，不能主張，綝令弟威遠(yuǎn)將軍孫據(jù)入蒼龍宿衛(wèi)，武衛(wèi)將軍孫恩、偏將軍孫干、長水校尉孫綝分屯諸營。

一日，吳主孫亮悶坐，黃門侍郎全紀(jì)在側(cè)，紀(jì)乃國舅也。亮因泣告曰：“孫綝專權(quán)妄殺，欺朕太甚；今不圖之，必為后患。”紀(jì)曰：“陛下但有用臣處，臣萬死不辭。”亮曰：“卿可只今點起禁兵，與將軍劉丞各把城門，朕自出殺孫綝。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，卿母乃綝之姊也。倘若泄漏，誤朕匪輕?！奔o(jì)曰：“乞陛下草詔與臣。臨行事之時，臣將詔示眾，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動?！绷翉闹?，即寫密詔付紀(jì)。紀(jì)受詔歸家，密告其父全尚。尚知此事，乃告妻曰：“三日內(nèi)殺孫綝矣?！逼拊唬骸皻⒅且?。”口雖應(yīng)之，卻私令人持書報知孫綝。綝大怒，當(dāng)夜便喚弟兄四人，點起精兵，先圍大內(nèi)；一面將全尚、劉丞并其家小俱拿下。比及平明，吳主孫亮聽得宮門外金鼓大震，內(nèi)侍慌入奏曰：“孫綝引兵圍了內(nèi)苑?！绷链笈?，指全后罵曰：“汝父兄誤我大事矣！”乃拔劍欲出。全后與侍中近臣，皆牽其衣而哭，不放亮出。孫綝先將全尚、劉丞等殺訖，然后召文武于朝內(nèi)，下令曰：“主上荒淫久病，昏亂無道，不可以奉宗廟，今當(dāng)廢之。汝諸文武，敢有不從者，以謀叛論！”眾皆畏俱，應(yīng)曰：“愿從將軍之令?！鄙袝敢痛笈?，從班部中挺然而出，指孫綝大罵曰：“今上乃聰明之主，汝何取出此亂言！吾寧死不從賊臣之命！”綝大怒，自拔劍斬之，即入內(nèi)指吳主孫亮罵曰：“無道昏君！本當(dāng)誅戮以謝天下！看先帝之面，廢汝為會稽王，吾自選有德者立之！”叱中書郎李崇奪其璽綬，令鄧程收之。亮大哭而去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亂賊誣伊尹，奸臣冒霍光。可憐聰明主，不得蒞朝堂?！?

孫綝遣宗正孫楷、中書郎董朝，往虎林迎請瑯琊王孫休為君。休字子烈，乃孫權(quán)第六子也，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，回顧不見龍尾，失驚而覺。次日，孫楷、董朝至，拜請回都。行至曲阿，有一老人，自稱姓干，名休，叩頭言曰：“事久必變，愿殿下速行?！毙葜x之。行至布塞亭，孫恩將車駕來迎。休不敢乘輦，乃坐小車而入。百官拜迎道傍，休慌忙下車答禮。孫綝出令扶起，請入大殿，升御座即天子位。休再三謙讓，方受玉璽。文官武將朝賀已畢，大赦天下，改元永安元年；封孫綝為丞相、荊州牧；多官各有封賞；又封兄之子孫皓為烏程侯。孫綝一門五侯，皆典禁兵，權(quán)傾人主。吳主孫休，恐其內(nèi)變，陽示恩寵，內(nèi)實防之。綝驕橫愈甚。

冬十二月，綝奉牛酒入宮上壽，吳主孫休不受，綝怒，乃以牛酒詣左將軍張布府中共飲。酒酣，乃謂布曰：“吾初廢會稽王時，人皆勸吾為君。吾為今上賢，故立之。今我上壽而見拒，是將我等閑相待。吾早晚教你看！”布聞言，唯唯而已。次日，布入宮密奏孫休。休大懼，日夜不安。數(shù)日后，孫綝遣中書郎孟宗，撥與中營所管精兵一萬五千，出屯武昌；又盡將武庫內(nèi)軍器與之。于是，將軍魏邈、武衛(wèi)士施朔二人密奏孫休曰：“綝調(diào)兵在外，又搬盡武庫內(nèi)軍器，早晚必為變矣?！毙荽篌@，急召張布計議。布奏曰：“老將丁奉，計略過人，能斷大事，可與議之?！毙菽苏俜钊雰?nèi)，密告其事。奉奏曰：“陛下無憂。臣有一計，為國除害?！毙輪柡斡嫞钤唬骸皝沓D日，只推大會群臣，召綝赴席，臣自有調(diào)遣?！毙荽笙病７钔哄?、施朔掌外事，張布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

是夜，狂風(fēng)大作，飛沙走石，將老樹連根拔起。天明風(fēng)定，使者奉旨來請孫綝入宮赴會。孫綝方起床，平地如人推倒，心中不悅。使者十余人，簇?fù)砣雰?nèi)。家人止之曰：“一夜狂風(fēng)不息，今早又無故驚倒，恐非吉兆，不可赴會?！本D曰：“吾弟兄共典禁兵，誰敢近身！倘有變動，于府中放火為號?！眹谟?，升車入內(nèi)。吳主孫休忙下御座迎之，請綝高坐。酒行數(shù)巡，眾驚曰：“宮外望有火起！”綝便欲起身。休止之曰：“丞相穩(wěn)便。外兵自多，何足懼哉？”言未畢，左將軍張布拔劍在手，引武士三十余人，搶上殿來，口中厲聲而言曰：“有詔擒反賊孫綝！”綝急欲走時，早被武士擒下。綝叩頭奏曰：“愿徙交州歸田里?！毙葸吃唬骸盃柡尾会汶贰螕?jù)、王惇耶？”命推下斬之。于是張布牽孫綝下殿東斬訖。從者皆不敢動。布宣詔曰：“罪在孫綝一人，余皆不問?！北娦哪税?。布請孫休升五鳳樓。丁奉、魏邈、施朔等，擒孫綝兄弟至，休命盡斬于市。宗黨死者數(shù)百人，滅其三族，命軍士掘開孫峻墳?zāi)?，戮其尸首。將被害諸葛恪、滕胤、呂據(jù)、王惇等家，重建墳?zāi)?，以表其忠。其牽累流遠(yuǎn)者，皆赦還鄉(xiāng)里。丁奉等重加封賞。

馳書報入成都。后主劉禪遣使回賀，吳使薛珝答禮。珝自蜀中歸，吳主孫休問蜀中近日作何舉動。珝奏曰：“近日中常侍黃皓用事，公卿多阿附之。入其朝，不聞直言；經(jīng)其野，民有菜色。所謂‘燕雀處堂，不知大廈之將焚’者也?！毙輫@曰：“若諸葛武侯在時，何至如此乎！”于是又寫國書，教人赍入成都，說司馬昭不日篡魏，必將侵吳、蜀以示威，彼此各宜準(zhǔn)備。姜維聽得此信，忻然上表，再議出師伐魏。時蜀漢景耀元年冬，大將軍姜維以廖化、張翼為先鋒，王含、蔣斌為左軍，蔣舒，傅僉為右軍，胡濟(jì)為合后，維與夏侯霸總中軍，共起蜀兵二十萬，拜辭后主，徑到漢中。與夏侯霸商議，當(dāng)先攻取何地。霸曰：“祁山乃用武之地，可以進(jìn)兵，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，因他處不可出也。”維從其言，遂令三軍并望祁山進(jìn)發(fā)，至谷口下寨。時鄧艾正在祁山寨中，整點隴右之兵。忽流星馬報到，說蜀兵現(xiàn)下三寨于谷口。艾聽知，遂登高看了，回寨升帳，大喜曰：“不出吾之所料也！”原來鄧艾先度了地脈，故留蜀兵下寨之地；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，早挖了地道，待蜀兵至?xí)r，于中取事。此時姜維至谷口分作三寨，地道正在左寨之中，乃王含、蔣斌下寨之處。鄧艾喚子鄧忠，與師纂各引一萬兵，為左右沖擊；卻喚副將鄭倫，引五百掘子軍，于當(dāng)夜二更，徑從地道直至左營，于帳后地下?lián)沓觥?

卻說王含、蔣斌因立寨未定，恐魏兵來劫寨，不敢解甲而寢。忽聞中軍大亂，急綽兵器上的馬時，寨外鄧忠引兵殺到。內(nèi)外夾攻，王、蔣二將奮死抵?jǐn)巢蛔?，棄寨而走。姜維在帳中聽得左寨中大喊，料道有內(nèi)應(yīng)外合之兵，遂急上馬，立于中軍帳前，傳令曰：“如有妄動者斬！便有敵兵到營邊，休要問他，只管以弓弩射之！”一面?zhèn)魇居覡I，亦不許妄動。果然魏兵十余次沖擊，皆被射回。只沖殺到天明，魏兵不敢殺入。鄧艾收兵回寨，乃嘆曰：“姜維深得孔明之法！兵在夜而不驚，將聞變而不亂：真將才也！”次日，王含、蔣斌收聚敗兵，伏于大寨前請罪。維曰：“非汝等之罪，乃吾不明地脈之故也，”又撥軍馬，令二將安營訖。卻將傷死身尸，填于地道之中，以土掩之。令人下戰(zhàn)書單搦鄧艾來日交鋒。艾忻然應(yīng)之。次日，兩軍列于祁山之前。維按武侯八陣之法，依天、地、風(fēng)、云、鳥、蛇、龍、虎之形，分布已定。鄧艾出馬，見維布成八卦，乃亦布之，左右前后，門戶一般。維持槍縱馬大叫曰：“汝效吾排八陣，亦能變陣否？”艾笑曰：“汝道此陣只汝能布耶？吾既會布陣，豈不知變陣！”艾便勒馬入陣，令執(zhí)法官把旗左右招飐，變成八八六十四個門戶；復(fù)出陣前曰：“吾變法若何？”維曰：“雖然不差，汝敢與吾八陣相圍么？”艾曰：“有何不敢！”兩軍各依隊伍而進(jìn)。艾在中軍調(diào)遣。兩軍沖突，陣法不曾錯動。姜維到中間，把旗一招，忽然變成“長蛇卷地陣”，將鄧艾困在垓心，四面喊聲大震。艾不知其陣，心中大驚。蜀兵漸漸逼近，艾引眾將沖突不出。只聽得蜀兵齊叫曰：“鄧艾早降！”艾仰天長嘆曰：“我一時自逞其能，中姜維之計矣！”忽然西北角上一彪軍殺入，艾見是魏兵，遂乘勢殺出。救鄧艾者，乃司馬望也。比及救出鄧艾時，祁山九寨，皆被蜀兵所奪。艾引敗兵，退于渭水南下寨。艾謂望曰：“公何以知此陣法而救出我也？”望曰：“吾幼年游學(xué)于荊南，曾與崔州平、石廣元為友，講論此陣。今日姜維所變者，乃‘長蛇卷地陣’也。若他處擊之，必不可破。吾見其頭在西北，故從西北擊之，自破矣?！卑x曰：“我雖學(xué)得陣法，實不知變法。公既知此法，來日以此法復(fù)奪祁山寨柵，如何？”望曰：“我之所學(xué)，恐瞞不過姜維?！卑唬骸皝砣展陉嚿吓c他斗陣法，我卻引一軍暗襲祁山之后。兩下混戰(zhàn)?？蓨Z舊寨也?！庇谑橇钹崅悶橄蠕h，艾自引軍襲山后；一面令人下戰(zhàn)書，搦姜維來日斗陣法。維批回去訖，乃謂眾將曰：“吾受武侯所傳密書，此陣變法共三百六十五樣，按周天之?dāng)?shù)。今搦吾斗陣法，乃‘班門弄斧’耳！但中間必有詐謀，公等知之乎？”廖化曰：“此必賺我斗陣法，卻引一軍襲我后也?！本S笑曰：“正合我意?！奔戳顝堃?、廖化，引一萬兵去山后埋伏。

次日，姜維盡拔九寨之兵，分布于祁山之前。司馬望引兵離了渭南，徑到祁山之前，出馬與姜維答話。維曰：“汝請吾斗陣法，汝先布與吾看?！蓖汲闪税素?。維笑曰：“此即吾所布八陣之法也，汝今盜襲，何足為奇！”望曰：“汝亦竊他人之法耳！”維曰：“此陣凡有幾變？”望笑曰：“吾既能布，豈不會變？此陣有九九八十一變。”維笑曰：“汝試變來?！蓖腙囎兞藬?shù)番，復(fù)出陣曰：“汝識吾變否？”維笑曰：“吾陣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變。汝乃井底之蛙，安知玄奧乎！”望自知有此變法，實不曾學(xué)全，乃勉強(qiáng)折辯曰：“吾不信，汝試變來?！本S曰：“汝教鄧艾出來，吾當(dāng)布與他看?！蓖唬骸班噷④娮杂辛贾\，不好陣法。”維大笑曰：“有何良謀！不過教汝賺吾在此布陣，他卻引兵襲吾山后耳！”望大驚，恰欲進(jìn)兵混戰(zhàn)，被維以鞭梢一指，兩翼兵先出，殺的那魏兵棄甲拋戈，各逃性命。卻說鄧艾催督先鋒鄭倫來襲山后。倫剛轉(zhuǎn)過山角，忽然一聲炮響，鼓角喧天，伏兵殺出：為首大將。乃廖化也。二人未及答話，兩馬交處，被廖化一刀，斬鄭倫于馬下。鄧艾大驚，急勒兵退時，張翼引一軍殺到。兩下夾攻，魏兵大敗。艾舍命突出，身被四箭。奔到渭南寨時，司馬望亦到。二人商議退兵之策。望曰：“近日蜀主劉禪，寵幸中貴黃皓，日夜以酒色為樂?？捎梅撮g計召回姜維，此?？山狻！卑瑔柋娭\士曰：“誰可入蜀交通黃皓？”言未畢，一人應(yīng)聲曰：“某愿往?！卑曋讼尻桙h均也。艾大喜，即令黨均赍金珠寶物，徑到成都結(jié)連黃皓，布散流言，說姜維怨望天子，不久投魏。于是成都人人所說皆同。黃皓奏知后主，即遣人星夜宣姜維入朝。卻說姜維連日搦戰(zhàn)，鄧艾堅守不出。維心中甚疑。忽使命至。詔維入朝。維不知何事，只得班師回朝。鄧艾、司馬望知姜維中計，遂拔渭南之兵，隨后掩殺。正是：樂毅伐齊遭間阻，岳飛破敵被讒回。

未知勝負(fù)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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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曹髦驅(qū)車死南闕 姜維棄糧勝魏兵

卻說姜維傳令退兵，廖化曰：“將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。今雖有詔，未可動也?！睆堃碓唬骸笆袢藶榇髮④娺B年動兵，皆有怨望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，收回人馬，以安民心，再作良圖?！本S曰：“善?！彼炝罡鬈娨婪ǘ?。命廖化、張翼斷后，以防魏兵追襲。卻說鄧艾引兵追趕，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，人馬徐徐而退。艾嘆曰：“姜維深得武侯之法也！”因此不敢追趕，勒軍回祁山寨去了。且說姜維至成都，入見后主，問召回之故。后主曰：“朕為卿在邊庭，久不還師，恐勞軍士，故詔卿回朝，別無他意。”維曰：“臣已得祁山之寨，正欲收功，不期半途而廢。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?！焙笾髂徊徽Z。姜維又奏曰：“臣誓討賊，以報國恩。陛下休聽小人之言，致生疑慮?！焙笾髁季媚嗽唬骸半薏灰汕?；卿且回漢中，俟魏國有變，再伐之可也?！苯S嘆息出朝，自投漢中去訖。

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，報知此事。鄧艾與司馬望曰：“君臣不和，必有內(nèi)變?！本土铧h均入洛陽，報知司馬昭。昭大喜，便有圖蜀之心，乃問中護(hù)軍賈充曰：“吾今伐蜀，如何？”充曰：“未可伐也。天子方疑主公，若一旦輕出，內(nèi)難必作矣。舊年黃龍兩見于寧陵井中，群臣表賀，以為祥瑞；天子曰：‘非祥瑞也。龍者君象，乃上不在天，下不在田，屈于井中，是幽困之兆也。’遂作《潛龍詩》一首。詩中之意，明明道著主公。其詩曰：‘傷哉龍受困，不能躍深淵。上不飛天漢，下不見于田。蟠居于井底，鰍鱔舞其前。藏牙伏爪甲，嗟我亦同然！’”司馬昭聞之大怒，謂賈充曰：“此人欲效曹芳也！若不早圖，彼必害我?！背湓唬骸澳吃笧橹鞴缤韴D之。”時魏甘露五年夏四月，司馬昭帶劍上殿，髦起迎之。群臣皆奏曰：“大將軍功德巍巍，合為晉公，加九錫?！摈值皖^不答。昭厲聲曰：“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，今為晉公，得毋不宜耶？”髦乃應(yīng)曰：“敢不如命？”昭曰：“《潛龍》之詩，視吾等如鰍鱔，是何禮也？”髦不能答。昭冷笑下殿，眾官凜然。髦歸后宮，召侍中王沈、尚書王經(jīng)、散騎常侍王業(yè)三人，入內(nèi)計議。髦泣曰：“司馬昭將懷篡逆，人所共知！朕不能坐受廢辱，卿等可助朕討之！”王經(jīng)奏曰：“不可。昔魯昭公不忍季氏，敗走失國；今重權(quán)已歸司馬氏久矣，內(nèi)外公卿，不顧順逆之理，阿附奸賊，非一人也。且陛下宿衛(wèi)寡弱，無用命之人。陛下若不隱忍，禍莫大焉。且宜緩圖，不可造次?！摈衷唬骸笆强扇桃?，孰不可忍也！朕意已決，便死何懼！”言訖，即入告太后。王沈、王業(yè)謂王經(jīng)曰：“事已急矣。我等不可自取滅族之禍，當(dāng)往司馬公府下出首，以免一死?！苯?jīng)大怒曰：“主憂臣辱，主辱臣死，敢懷二心乎？”王沈、王業(yè)見經(jīng)不從，徑自往報司馬昭去了。少頃，魏主曹髦出內(nèi)，令護(hù)衛(wèi)焦伯，聚集殿中宿衛(wèi)蒼頭官僮三百余人，鼓噪而出。髦仗劍升輦，叱左右徑出南闕。王經(jīng)伏于輦前，大哭而諫曰：“今陛下領(lǐng)數(shù)百人伐昭，是驅(qū)羊而入虎口耳，空死無益。臣非惜命，實見事不可行也！”髦曰：“吾軍已行，卿無阻當(dāng)。”遂望云龍門而來。

只見賈充戎服乘馬，左有成倅，右有成濟(jì)，引數(shù)千鐵甲禁兵，吶喊殺來。髦仗劍大喝曰：“吾乃天子也！汝等突入宮庭，欲弒君耶？”禁兵見了曹髦，皆不敢動。賈充呼成濟(jì)曰：“司馬公養(yǎng)你何用？正為今日之事也！”濟(jì)乃綽戟在手，回顧充曰：“當(dāng)殺耶？當(dāng)縛耶？”充曰：“司馬公有令；只要死的?！背蓾?jì)撚戟直奔輦前。髦大喝曰：“匹夫敢無禮乎！”言未訖，被成濟(jì)一戟刺中前胸，撞出輦來；再一戟，刃從背上透出，死于輦傍。焦伯挺槍來迎，被成濟(jì)一戟刺死。眾皆逃走。王經(jīng)隨后趕來，大罵賈充曰：“逆賊安敢弒君耶！”充大怒，叱左右縛定，報知司馬昭。昭入內(nèi)，見髦已死，乃佯作大驚之狀，以頭撞輦而哭，令人報知各大臣。

時太傅司馬孚入內(nèi)，見髦尸，首枕其股而哭曰：“弒陛下者，臣之罪也！”遂將髦尸用棺槨盛貯，停于偏殿之西。昭入殿中，召群臣會議。群臣皆至，獨有尚書仆射陳泰不至。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顗召之。泰大哭曰：“論者以泰比舅，今舅實不如泰也?！蹦伺閹⒍?，哭拜于靈前。昭亦佯哭而問曰：“今日之事，何法處之？”泰曰：“獨斬賈充，少可以謝天下耳?！闭殉烈髁季?，又問曰：“再思其次？”泰曰：“惟有進(jìn)于此者，不知其次?！闭言唬骸俺蓾?jì)大逆不道，可剮之，滅其三族?！睗?jì)大罵昭曰：“非我之罪，是賈充傳汝之命！”昭令先割其舌。濟(jì)至死叫屈不絕。弟成倅亦斬于市，盡滅三族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司馬當(dāng)年命賈充，弒君南闕赭袍紅。卻將成濟(jì)誅三族，只道軍民盡耳聾?！?

昭又使人收王經(jīng)全家下獄。王經(jīng)正在廷尉廳下，忽見縛其母至。經(jīng)叩頭大哭曰：“不孝子累及慈母矣！”母大笑曰：“人誰不死？正恐不得死所耳！以此棄命，何恨之有！”次日，王經(jīng)全家皆押赴東市。王經(jīng)母子含笑受刑。滿城士庶，無不垂淚。后人有詩曰：“漢初夸伏劍，漢末見王經(jīng)：真烈心無異，堅剛志更清。節(jié)如泰華重，命似鴻毛輕。母子聲名在，應(yīng)同天地傾?！碧邓抉R孚請以王禮葬曹髦，昭許之。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，即天子位。昭曰：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，以服事殷，故圣人稱為至德。魏武帝不肯受禪于漢，猶吾之不肯受禪于魏也?！辟Z充等聞言，已知司馬昭留意于子司馬炎矣，遂不復(fù)勸進(jìn)。是年六月，司馬昭立常道鄉(xiāng)公曹璜為帝，改元景元元年。璜改名曹奐，字景明。乃武帝曹操之孫，燕王曹宇之子也。奐封昭為相國、晉公，賜錢十萬、絹萬匹。其文武多官，各有封賞。早有細(xì)作報入蜀中。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，立了曹奐，喜曰：“吾今日伐魏，又有名矣?！彼彀l(fā)書入?yún)?，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；一面奏準(zhǔn)后主，起兵十五萬，車乘數(shù)千輛，皆置板箱于上；令廖化、張翼為先鋒：化取子午谷，翼取駱谷；維自取斜谷，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。三路兵并起，殺奔祁山而來。時鄧艾在祁山寨中，訓(xùn)練人馬，聞報蜀兵三路殺到，乃聚諸將計議。參軍王瓘曰：“吾有一計，不可明言，現(xiàn)寫在此，謹(jǐn)呈將軍臺覽?！卑觼碚箍串叄υ唬骸按擞嬰m妙，只怕瞞不過姜維。”瓘曰：“某愿舍命前去。”艾曰：“公志若堅，必能成功。”遂撥五千兵與瓘。瓘連夜從斜谷迎來，正撞蜀兵前隊哨馬。瓘叫曰：“我是魏國降兵，可報與主帥?！?

哨軍報知姜維，維令攔住余兵，只教為首的將來見。瓘拜伏于地曰：“某乃王經(jīng)之侄王瓘也。近見司馬昭弒君，將叔父一門皆戮，某痛恨入骨。今幸將軍興師問罪，故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。愿從調(diào)遣，剿除奸黨，以報叔父之恨?！本S大喜，謂瓘曰：“汝既誠心來降，吾豈不誠心相待？吾軍中所患者，不過糧耳。今有糧車數(shù)千，現(xiàn)在川口，汝可運赴祁山。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?！杯徯闹写笙?，以為中計，忻然領(lǐng)諾。姜維曰：“汝去運糧，不必用五千人，但引三千人去，留下二千人引路，以打祁山?！杯徔志S疑惑，乃引三千兵去了。維令傅僉引二千魏兵隨征聽用。忽報夏侯霸到。霸曰：“都督何故準(zhǔn)信王瓘之言也？吾在魏，雖不知備細(xì)，未聞王瓘是王經(jīng)之侄。其中多詐，請將軍察之?！本S大笑曰：“我已知王瓘之詐，故分其兵勢，將計就計而行?！卑栽唬骸肮囇灾?。”維曰：“司馬昭奸雄比于曹操，既殺王經(jīng)，滅其三族，安肯存親侄于關(guān)外領(lǐng)兵？故知其詐也。仲權(quán)之見，與我暗合?！庇谑墙S不出斜谷，卻令人于路暗伏，以防王瓘奸細(xì)。不旬日，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報鄧艾下書人來見。維問了情節(jié)，搜出私書，書中約于八月二十日，從小路運糧送歸大寨，卻教鄧艾遣兵于壇山谷中接應(yīng)。維將下書人殺了，卻將書中之意，改作八月十五日，約鄧艾自率大兵，于壇山谷中接應(yīng)。一面令人扮作魏軍往魏營下書；一面令人將現(xiàn)有糧車數(shù)百輛卸了糧米，裝載干柴茅草引火之物，用青布罩之，令傅僉引二千原降魏兵，執(zhí)打運糧旗號。維卻與夏侯霸各引一軍，去山谷中埋伏。令蔣舒出斜谷，廖化、張翼俱各進(jìn)兵，來取祁山。卻說鄧艾得了王瓘書信，大喜，急寫回書，令來人回報。至八月十五日，鄧艾引五萬精兵徑往壇山谷中來，遠(yuǎn)遠(yuǎn)使人憑高眺探，只見無數(shù)糧車，接連不斷，從山凹中而行。艾勒馬望之，果然皆是魏兵。左右曰：“天已昏暮，可速接應(yīng)王瓘出谷口?！卑唬骸扒懊嫔絼菅谟?，倘有伏兵，急難退步；只可在此等候。”正言間，忽兩騎馬驟至，報曰：“王將軍因?qū)⒓Z草過界，背后人馬趕來，望早救應(yīng)?！卑篌@，急催兵前進(jìn)。

時值初更，月明如晝，只聽得山后吶喊，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廝殺。徑奔過山后時，忽樹林后一彪軍撞出，為首蜀將傅僉，縱馬大叫曰：“鄧艾匹夫！已中吾主將之計，何不早早下馬受死！”艾大驚，勒回馬便走。車上火盡著，那火便是號火。兩勢下蜀兵盡出，殺得魏兵七斷八續(xù)，但聞四下山上只叫：“拿住鄧艾的，賞千金，封萬戶侯！”唬得鄧艾棄甲丟盔，撇了坐下馬，雜在步軍之中，爬山越嶺而逃。姜維、夏侯霸只望馬上為首的徑來擒捉，不想鄧艾步行走脫。維領(lǐng)得勝兵去接王瓘糧車。卻說王瓘密約鄧艾，先期將糧草車仗，整備停當(dāng)，專候舉事。忽有心腹人報：“事已泄漏，鄧將軍大敗，不知性命如何?！杯彺篌@，令人哨探，回報三路兵圍殺將來，背后又見塵頭大起，四下無路。瓘叱左右令放火，盡燒糧草車輛。一霎時，火光突起，烈火燒空。瓘大叫曰：“事已急矣！汝等宜死戰(zhàn)！”乃提兵望西殺出。背后姜維三路追趕。維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國，不想反殺入漢中而去。瓘因兵少，只恐追兵趕上，遂將棧道并各關(guān)隘盡皆燒毀。姜維恐漢中有失，遂不追鄧艾，提兵連夜抄小路來追殺王瓘。瓘被四面蜀兵攻擊，投黑龍江而死。余兵盡被姜維坑之。維雖然勝了鄧艾，卻折了許多糧車，又毀了棧道，乃引兵還漢中。鄧艾引部下敗兵，逃回祁山寨內(nèi)，上表請罪，自貶其職。司馬昭見艾數(shù)有大功，不忍貶之，復(fù)加厚賜。艾將原賜財物，盡分給被害將士之家。昭恐蜀兵又出，遂添兵五萬，與艾守御。姜維連夜修了棧道，又議出師。正是：連修棧道兵連出，不伐中原死不休。

未知勝負(fù)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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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五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詔班師后主信讒 托屯田姜維避禍

卻說蜀漢景耀五年，冬十月，大將軍姜維，差人連夜修了棧道，整頓軍糧兵器，又于漢中水路調(diào)撥船只。俱已完備，上表奏后主曰：“臣累出戰(zhàn)，雖未成大功，已挫動魏人心膽。今養(yǎng)兵日久，不戰(zhàn)則懶，懶則致病。況今軍思效死，將思用命。臣如不勝，當(dāng)受死罪。”后主覽表，猶豫未決。譙周出班奏曰：“臣夜觀天文，見西蜀分野，將星暗而不明。今大將軍又欲出師，此行甚是不利。陛下可降詔止之。”后主曰：“且看此行若何。果然有失，卻當(dāng)阻之?！弊S周再三苦諫不從，乃歸家嘆息不已，遂推病不出。

卻說姜維臨興兵，乃問廖化曰：“吾今出師，誓欲恢復(fù)中原，當(dāng)先取何處？”化曰：“連年征伐，軍民不寧；兼魏有鄧艾，足智多謀，非等閑之輩：將軍強(qiáng)欲行難為之事，此化所以未敢專也?！本S勃然大怒曰：“昔丞相六出祁山，亦為國也。吾今八次伐魏，豈為一己之私哉？今當(dāng)先取洮陽。如有逆吾者必斬！”遂留廖化守漢中，自同諸將提兵三十萬，徑取洮陽而來。早有川口人報入祁山寨中。時鄧艾正與司馬望談兵，聞知此信，遂令人哨探。回報蜀兵盡從洮陽而出。司馬望曰：“姜維多計，莫非虛取洮陽而實來取祁山乎？”鄧艾曰：“今姜維實出洮陽也?！蓖唬骸肮我灾?？”艾曰：“向者姜維累出吾有糧之地，今洮陽無糧，維必料吾只守祁山，不守洮陽，故徑取洮陽；如得此城，屯糧積草，結(jié)連羌人，以圖久計耳?！蓖唬骸叭舸?，如之奈何？”艾曰：“可盡撤此處之兵，分為兩路去救洮陽。離洮陽二十五里，有侯河小城，乃洮陽咽喉之地。公引一軍伏于洮陽，偃旗息鼓，大開四門，如此如此而行；我卻引一軍伏侯河，必獲大勝也?！被I畫已定，各各依計而行。只留偏將師纂守祁山寨。

卻說姜維令夏侯霸為前部，先引一軍徑取洮陽。霸提兵前進(jìn)，將近洮陽，望見城上并無一桿旌旗，四門大開。霸心下疑惑，未敢入城，回顧諸將曰：“莫非詐乎？”諸將曰：“眼見得是空城，只有些小百姓，聽知大將軍兵到，盡棄城而走了。”霸未信，自縱馬于城南視之，只見城后老小無數(shù)，皆望西北而逃。霸大喜曰：“果空城也?！彼飚?dāng)先殺入，余眾隨后而進(jìn)。方到甕城邊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城上鼓角齊鳴，旌旗遍豎，拽起吊橋。霸大驚曰：“誤中計矣！”慌欲退時，城上矢石如雨?？蓱z夏侯霸同五百軍，皆死于城下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大膽姜維妙算長，誰知鄧艾暗提防?？蓱z投漢夏侯霸，頃刻城邊箭下亡?！彼抉R望從城內(nèi)殺出，蜀兵大敗而逃。隨后姜維引接應(yīng)兵到，殺退司馬望，就傍城下寨。維聞夏侯霸射死，嗟傷不已。是夜二更，鄧艾自侯河城內(nèi)，暗引一軍潛地殺入蜀寨。蜀兵大亂，姜維禁止不住。城上鼓角喧天，司馬望引兵殺出。兩下夾攻，蜀兵大敗。維左沖右突，死戰(zhàn)得脫，退二十余里下寨。蜀兵兩番敗走之后，心中搖動。維與眾將曰：“勝敗乃兵家之常，今雖損兵折將，不足為憂。成敗之事，在此一舉，汝等始終勿改。如有言退者立斬。”張翼進(jìn)言曰：“魏兵皆在此處，祁山必然空虛。將軍整兵與鄧艾交鋒，攻打洮陽、侯河；某引一軍取祁山。取了祁山九寨，便驅(qū)兵向長安。此為上計?！本S從之，即令張翼引后軍徑取祁山。

維自引兵到侯河搦鄧艾交戰(zhàn)。艾引軍出迎。兩軍對圓，二人交鋒數(shù)十余合，不分勝負(fù)，各收兵回寨。次日，姜維又引兵挑戰(zhàn)，鄧艾按兵不出。姜維令軍辱罵。鄧艾尋思曰：“蜀人被吾大殺一陣，全然不退，連日反來搦戰(zhàn)：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。守寨將師纂，兵少智寡，必然敗矣。吾當(dāng)親往救之?！蹦藛咀余囍曳指对唬骸叭暧眯氖匕汛颂?，任他搦戰(zhàn)，卻勿輕出。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(yīng)?！?

是夜二更，姜維正在寨中設(shè)計，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，鼓角喧天，人報鄧艾引三千精兵夜戰(zhàn)。諸將欲出，維止之曰：“勿得妄動。”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，乘勢去救祁山，鄧忠自入城去了。姜維喚諸將曰：“鄧艾虛作夜戰(zhàn)之勢，必然去救祁山寨矣?！蹦藛靖祪L分付曰：“汝守此寨，勿輕與敵?！眹诋叄S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。

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，守寨將師纂兵少，支持不住?？纯创?，忽然鄧艾兵至，沖殺了一陣，蜀兵大敗，把張翼隔在山后，絕了歸路。正慌急之間，忽聽的喊聲大震，鼓角喧天，只見魏兵紛紛倒退。左右報曰：“大將軍姜伯約殺到！”翼乘勢驅(qū)兵相應(yīng)。兩下夾攻，鄧艾折了一陣，急退上祁山寨不出。姜維令兵四面攻圍。話分兩頭。卻說后主在成都，聽信宦官黃皓之言，又溺于酒色，不理朝政。時有大臣劉琰妻胡氏，極有顏色；因入宮朝見皇后，后留在宮中，一月方出。琰疑其妻與后主私通，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，列于前，將妻綁縛，令軍以履撻其面數(shù)十，幾死復(fù)蘇。后主聞之大怒，令有司議劉琰罪。有司議得：“卒非撻妻之人，面非受刑之地：合當(dāng)棄市。”遂斬劉琰。自此命婦不許入朝。然一時官僚以后主荒淫，多有疑怨者。于是賢人漸退，小人日進(jìn)。時右將軍閻宇，身無寸功，只因阿附黃皓，遂得重爵；聞姜維統(tǒng)兵在祁山，乃說皓奏后主曰：“姜維屢戰(zhàn)無功，可命閻宇代之?！焙笾鲝钠溲裕彩龟逶t，召回姜維。維正在祁山攻打寨柵，忽一日三道詔至，宣維班師。維只得遵命，先令洮陽兵退，次后與張翼徐徐而退。鄧艾在寨中，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，不知何意。至平明，人報蜀兵盡退，止留空寨。艾疑有計，不敢追襲。姜維徑到漢中，歇住人馬，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后主。后主一連十日不朝。維心中疑惑。是日至東華門，遇見秘書郎郤。維問曰：“天子召維班師，公知其故否？”正笑曰：“大將軍何尚不知？黃皓欲使閻宇立功，奏聞朝廷，發(fā)詔取回將軍。今聞鄧艾善能用兵，因此寢其事矣。”維大怒曰：“我必殺此宦豎！”郤正止之曰：“大將軍繼武侯之事，任大職重，豈可造次？倘若天子不容，反為不美矣。”維謝曰：“先生之言是也。”次日，后主與黃皓在后園宴飲，維引數(shù)人徑入。早有人報知黃皓，皓急避于湖山之側(cè)。維至亭下，拜了后主，泣奏曰：“臣困鄧艾于祁山，陛下連降三詔，召臣回朝，未審圣意為何？”后主默然不語。維又奏曰：“黃皓奸巧專權(quán)，乃靈帝時十常侍也。陛下近則鑒于張讓，遠(yuǎn)則鑒于趙高。早殺此人，朝廷自然清平，中原方可恢復(fù)?！焙笾餍υ唬骸包S皓乃趨走小臣，縱使專權(quán)，亦無能為。昔者董允每切齒恨皓，朕甚怪之。卿何必介意？”維叩頭奏曰：“陛下今日不殺黃皓，禍不遠(yuǎn)也?！焙笾髟唬骸皭壑渖瑦褐渌?。卿何不容一宦官耶？”令近侍于湖山之側(cè)，喚出黃皓至亭下，命拜姜維伏罪。皓哭拜維曰：“某早晚趨侍圣上而已，并不干與國政。將軍休聽外人之言，欲殺某也。某命系于將軍，惟將軍憐之！”言罷，叩頭流涕。維忿忿而出，即往見郤正，備將此事告之。正曰：“將軍禍不遠(yuǎn)矣。將軍若危，國家隨滅！”維曰：“先生幸教我以保國安身之策。正曰：“隴西有一去處，名曰沓中，此地極其肥壯。將軍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，奏知天子，前去沓中屯田？一者，得麥?zhǔn)煲灾妼崳欢?，可以盡圖隴右諸郡；三者，魏人不敢正視漢中；四者，將軍在外掌握兵權(quán)，人不能圖，可以避禍：此乃保國安身之策也，宜早行之?！本S大喜，謝曰：“先生金玉之言也。”次日，姜維表奏后主，求沓中屯田，效武侯之事。后主從之。維遂還漢中，聚諸將曰：“某累出師，因糧不足，未能成功。今吾提兵八萬，往沓中種麥屯田，徐圖進(jìn)取。汝等久戰(zhàn)勞苦，今且斂兵聚谷，退守漢中；魏兵千里運糧，經(jīng)涉山嶺，自然疲乏；疲乏必退：那時乘虛追襲。無不勝矣?！彼炝詈鷿?jì)守漢壽城，王含守樂城，蔣斌守漢城，蔣舒、傅僉同守關(guān)隘。分撥已畢，維自引兵八萬，來沓中種麥，以為久計。

卻說鄧艾聞姜維在沓中屯田，于路下四十余營，連絡(luò)不絕，如長蛇之勢。艾遂令細(xì)作相了地形，畫成圖本，具表申奏。晉公司馬昭見之，大怒曰：“姜維屢犯中原，不能剿除，是吾心腹之患也?！辟Z充曰：“姜維深得孔明傳授，急難退之。須得一智勇之將，往刺殺之，可免動兵之勞?！睆氖轮欣绍髹迷唬骸安蝗?。今蜀主劉禪溺于酒色，信用黃皓，大臣皆有避禍之心。姜維在沓中屯田，正避禍之計也。若令大將伐之，無有不勝，何必用刺客乎？”昭大笑曰：“此言最善。吾欲伐蜀，誰可為將？”荀勖曰：“鄧艾乃世之良材，更得鐘會為副將，大事成矣。”昭大喜曰：“此言正合吾意。”乃召鐘會入而問曰：“吾欲令汝為大將，去伐東吳，可乎？”會曰：“主公之意，本不欲伐吳，實欲伐蜀也?！闭汛笮υ唬骸白诱\識吾心也?！?

但卿往伐蜀，當(dāng)用何策？”會曰：“某料主公欲伐蜀，已畫圖本在此?！闭颜归_視之，圖中細(xì)載一路安營下寨屯糧積草之處，從何而進(jìn)，從何而退，——皆有法度。昭看了大喜曰：“真良將也！卿與鄧艾合兵取蜀，何如？”會曰：“蜀川道廣，非一路可進(jìn)；當(dāng)使鄧艾分兵各進(jìn)，可也?！?

昭遂拜鐘會為鎮(zhèn)西將軍，假節(jié)鉞，都督關(guān)中人馬，調(diào)遣青、徐、兗、豫、荊、揚等處；一面差人持節(jié)令鄧艾為征西將軍，都督關(guān)外隴上，使約期伐蜀。次日，司馬昭于朝中計議此事，前將軍鄧敦曰：“姜維屢犯中原，我兵折傷甚多，只今守御，尚自未保；奈何深入山川危險之地，自取禍亂耶？”昭怒曰：“吾欲興仁義之師，伐無道之主，汝安敢逆吾意！”叱武士推出斬之。須臾，呈鄧敦首級于階下。眾皆失色。昭曰：“吾自征東以來，息歇六年，治兵繕甲，皆已完備，欲伐吳、蜀久矣。今先定西蜀，乘順流之勢，水陸并進(jìn)，并吞東吳；此滅虢取虞之道也。吾料西蜀將士，守成都者八九萬，守邊境者不過四五萬，姜維屯田者不過六七萬。今吾已令鄧艾引關(guān)外隴右之兵十余萬，絆住姜維于沓中，使不得東顧；遣鐘會引關(guān)中精兵二三十萬，直抵駱谷，三路以襲漢中。蜀主劉禪昏暗，邊城外破，士女內(nèi)震。其亡可必矣?！北娊园莘?。

卻說鐘會受了鎮(zhèn)西將軍之印，起兵伐蜀。會恐機(jī)謀或泄，卻以伐吳為名，令青、兗、豫、荊、揚等五處各造大船；又遣唐咨于登、萊等州傍海之處，拘集海船。司馬昭不知其意，遂召鐘會問之曰：“子從旱路收川，何用造船耶？”會曰：“蜀若聞我兵大進(jìn)，必求救于東吳也。故先布聲勢，作伐吳之狀，吳必不敢妄動。一年之內(nèi)，蜀已破，船已成，而伐吳，豈不順乎？”昭大喜，選日出師。時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，鐘會出師。司馬昭送之于城外十里方回。西曹掾邵悌密謂司馬昭曰：“今主公遣鐘會領(lǐng)十萬兵伐蜀，愚料會志大心高，不可使獨掌大權(quán)?！闭研υ唬骸拔嶝M不知之？”悌曰：“主公既知，何不使人同領(lǐng)其職？”昭言無數(shù)語，使邵悌疑心頓釋。正是：方當(dāng)士馬驅(qū)馳日，早識將軍跋扈心。

未知其言若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