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回              關(guān)云長單刀赴會 伏皇后為國捐生

卻說孫權(quán)要索荊州。張昭獻計曰：“劉備所倚仗者，諸葛亮耳。其兄諸葛瑾今仕于吳，何不將瑾老小執(zhí)下，使瑾入川告其弟，令勸劉備交割荊州：‘如其不還，必累及我老小?！聊钔?，必然應(yīng)允?！睓?quán)曰：“諸葛瑾乃誠實君子，安忍拘其老??？”昭曰：“明教知是計策，自然放心?！睓?quán)從之，召諸葛瑾老小，虛監(jiān)在府；一面修書，打發(fā)諸葛瑾往西川去。

不數(shù)日，早到成都，先使人報知玄德。玄德問孔明曰：“令兄此來為何？”孔明曰：“來索荊州耳?！毙略唬骸昂我源鹬?？”孔明曰：“只須如此如此?！庇嫊讯?，孔明出郭接瑾。不到私宅，徑入賓館。參拜畢，瑾放聲大哭。亮曰：“兄長有事但說。何故發(fā)哀？”瑾曰：“吾一家老小休矣！”亮曰：“莫非為不還荊州乎？因弟之故，執(zhí)下兄長老小，弟心何安？兄休憂慮，弟自有計還荊州便了?！?

瑾大喜，即同孔明入見玄德，呈上孫權(quán)書。玄德看了，怒曰：“孫權(quán)既以妹嫁我，卻乘我不在荊州，竟將妹子潛地取去，情理難容！我正要大起川兵，殺下江南，報我之恨，卻還想來索荊州乎！”孔明哭拜于地，曰：“吳侯執(zhí)下亮兄長老小，倘若不還，吾兄將全家被戮。兄死，亮豈能獨生？望主公看亮之面，將荊州還了東吳，全亮兄弟之情！”玄德再三不肯，孔明只是哭求。玄德徐徐曰：“既如此，看軍師面，分荊州一半還之：將長沙、零陵、桂陽三郡與他?！绷猎唬骸凹让梢娫?，便可寫書與云長令交割三郡?！毙略唬骸白予さ奖?，須用善言求吾弟。吾弟性如烈火，吾尚懼之。切宜仔細。”

瑾求了書，辭了玄德，別了孔明，登途徑到荊州。云長請入中堂，賓主相敘。瑾出玄德書曰：“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東吳，望將軍即日交割，令瑾好回見吾主?！痹崎L變色曰：“吾與吾兄桃園結(jié)義，誓共匡扶漢室。荊州本大漢疆土，豈得妄以尺寸與人？‘將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’。雖吾兄有書來，我卻只不還?！辫唬骸敖駞呛顖?zhí)下瑾老小，若不得荊州，必將被誅。望將軍憐之！”云長曰：“此是吳侯譎計，如何瞞得我過！”瑾曰：“將軍何太無面目？”云長執(zhí)劍在手曰：“休再言！此劍上并無面目！”關(guān)平告曰：“軍師面上不好看，望父親息怒?！痹崎L曰：“不看軍師面上，教你回不得東吳！”

瑾滿面羞慚，急辭下船，再往西川見孔明?？酌饕炎猿鲅踩チ恕ｈ坏迷僖娦?，哭告云長欲殺之事。玄德曰：“吾弟性急，極難與言。子瑜可暫回，容吾取了東川、漢中諸郡，調(diào)云長往守之，那時方得交付荊州?！?

瑾不得已，只得回東吳見孫權(quán)，具言前事。孫權(quán)大怒曰：“子瑜此去，反覆奔走，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？”瑾曰：“非也。吾弟亦哭告玄德，方許將三郡先還，又無奈云長恃頑不肯，”孫權(quán)曰：“既劉備有先還三郡之言，便可差官前去長沙、零陵、桂陽三郡赴任，且看如何。”瑾曰：“主公所言極善?！睓?quán)乃令瑾取回老小，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。不一日，三郡差去官吏，盡被逐回，告孫權(quán)曰：“關(guān)云長不肯相容，連夜被逐回吳。遲后者便要殺?！?

孫權(quán)大怒，差人召魯肅責(zé)之曰：“子敬昔為劉備作保，借吾荊州；今劉備已得西川，不肯歸還，子敬豈得坐視？”肅曰：“肅已思得一計，正欲告主公?！睓?quán)問：“何計？”肅曰：“今屯兵于陸口，使人請關(guān)云長赴會。若云長肯來，以善言說之；如其不從，伏下刀斧手殺之。如彼不肯來，隨即進兵，與決勝負，奪取荊州便了?！睂O權(quán)曰：“正合吾意?？杉葱兄！标U澤進曰：“不可，關(guān)云長乃世之虎將，非等閑可及?？质虏恢C，反遭其害。”孫權(quán)怒曰：“若如此，荊州何日可得！”便命魯肅速行此計。肅乃辭孫權(quán)，至陸口，召呂蒙、甘寧商議，設(shè)宴于陸口寨外臨江亭上，修下請書，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為使，登舟渡江。江口關(guān)平問了，遂引使人入荊州，叩見云長，具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，呈上請書。云長看書畢，謂來人曰：“既子敬相請，我明日便來赴宴。汝可先回?！?

使者辭去。關(guān)平曰：“魯肅相邀，必?zé)o好意；父親何故許之？”云長笑曰：“吾豈不知耶？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(quán)，說吾不肯還三郡，故令魯肅屯兵陸口，邀我赴會，便索荊州。吾若不往，道吾怯矣。吾來日獨駕小舟，只用親隨十余人，單刀赴會，看魯肅如何近我！”平諫曰：“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，親蹈虎狼之穴？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?！痹崎L曰：“吾于千槍萬刃之中，矢石交攻之際，匹馬縱橫，如入無人之境；豈憂江東群鼠乎！”馬良亦諫曰：“魯肅雖有長者之風(fēng)，但今事急，不容不生異心。將軍不可輕往。”云長曰：“昔戰(zhàn)國時趙人藺相如，無縛雞之力，于澠池會上，覷秦國君臣如無物；況吾曾學(xué)萬人敵者乎！既已許諾，不可失信?！绷荚唬骸翱v將軍去，亦當(dāng)有準(zhǔn)備?！痹崎L曰：“只教吾兒選快船十只，藏善水軍五百，于江上等候?？次嵴J(rèn)旗起處，便過江來?！逼筋I(lǐng)命自去準(zhǔn)備。卻說使者回報魯肅，說云長慨然應(yīng)允，來日準(zhǔn)到。肅與呂蒙商議：“此來若何？”蒙曰：“彼帶軍馬來，某與甘寧各人領(lǐng)一軍伏于岸側(cè)，放炮為號，準(zhǔn)備廝殺；如無軍來，只于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，就筵間殺之?！庇嫊讯?。次日，肅令人于岸口遙望。辰時后，見江面上一只船來，梢公水手只數(shù)人，一面紅旗，風(fēng)中招飐，顯出一個大“關(guān)”字來。船漸近岸，見云長青巾綠袍，坐于船上；傍邊周倉捧著大刀；八九個關(guān)西大漢，各跨腰刀一口。魯肅驚疑，接入庭內(nèi)。敘禮畢，入席飲酒，舉杯相勸，不敢仰視。云長談笑自若。

酒至半酣，肅曰：“有一言訴與君侯，幸垂聽焉：昔日令兄皇叔，使肅于吾主之前，保借荊州暫住，約于取川之后歸還。今西川已得，而荊州未還，得毋失信乎？”云長曰：“此國家之事，筵間不必論之?！泵C曰：“吾主只區(qū)區(qū)江東之地，而肯以荊州相借者，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，無以為資故也。今已得益州，則荊州自應(yīng)見還；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，而君侯又不從，恐于理上說不去?！痹崎L曰：“烏林之役，左將軍親冒矢石，戮力破敵，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？今足下復(fù)來索地耶？”肅曰：“不然。君侯始與皇叔同敗于長坂，計窮力竭，將欲遠竄，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，不愛土地，使有所托足，以圖后功；而皇叔愆德隳好，已得西川，又占荊州，貪而背義，恐為天下所恥笑。惟君侯察之?！痹崎L曰：“此皆吾兄之事，非某所宜與也?！泵C曰：“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(jié)義，誓同生死?；适寮淳钜玻蔚猛仆泻?？”云長未及回答，周倉在階下厲聲言曰：“天下土地，惟有德者居之。豈獨是汝東吳當(dāng)有耶！”云長變色而起，奪周倉所捧大刀，立于庭中，目視周倉而叱曰：“此國家之事，汝何敢多言！可速去！”倉會意，先到岸口，把紅旗一招。關(guān)平船如箭發(fā)，奔過江東來。云長右手提刀，左手挽住魯肅手，佯推醉曰：“公今請吾赴宴，莫提起荊州之事。吾今已醉，恐傷故舊之情。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，另作商議?！濒斆C魂不附體，被云長扯至江邊。呂蒙、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，見云長手提大刀，親握魯肅，恐肅被傷，遂不敢動。云長到船邊，卻才放手，早立于船首，與魯肅作別。肅如癡似呆，看關(guān)公船已乘風(fēng)而去。后人有詩贊關(guān)公曰：“藐視吳臣若小兒，單刀赴會敢平欺。當(dāng)年一段英雄氣，尤勝相如在澠池?！痹崎L自回荊州。魯肅與呂蒙共議：“此計又不成，如之奈何？”蒙曰：“可即申報主公，起兵與云長決戰(zhàn)?！泵C即時使人申報孫權(quán)。權(quán)聞之大怒，商議起傾國之兵，來取荊州。忽報：“曹操又起三十萬大軍來也！”權(quán)大驚，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，移兵向合淝、濡須，以拒曹操。

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征，參軍傅干，字彥材，上書諫操。書略曰：“干聞用武則先威，用文則先德；威德相濟，而后王業(yè)成。往者天下大亂，明公用武攘之，十平其九；今未承王命者，吳與蜀耳。吳有長江之險，蜀有崇山之阻，難以威勝。愚以為：且宜增修文德，按甲寢兵，息軍養(yǎng)士，待時而動。今若舉數(shù)十萬之眾，頓長江之濱，倘賊憑險深藏，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，奇變無所用其權(quán)，則天威屈矣。惟明公詳察焉?！辈懿儆[之，遂罷南征，興設(shè)學(xué)校，延禮文士。于是侍中王粲、杜襲、衛(wèi)凱、和洽四人，議欲尊曹操為“魏王”。中書令荀攸曰：“不可。丞相官至魏公，榮加九錫，位已極矣。今又進升王位，于理不可。”曹操聞之，怒曰：“此人欲效荀彧耶！”荀攸知之，憂憤成疾，臥病十?dāng)?shù)日而卒，亡年五十八歲。操厚葬之，遂罷“魏王”事。一日，曹操帶劍入宮，獻帝正與伏后共坐。伏后見操來，慌忙起身。帝見曹操，戰(zhàn)栗不已。操曰：“孫權(quán)、劉備各霸一方，不尊朝廷，當(dāng)如之何？”帝曰：“盡在魏公裁處，”操怒曰：“陛下出此言，外人聞之，只道吾欺君也?！钡墼唬骸熬艨舷噍o則幸甚；不爾，愿垂恩相舍?！辈俾勓?，怒目視帝，恨恨而出。左右或奏帝曰：“近聞魏公欲自立為王，不久必將篡位?！钡叟c伏后大哭。后曰：“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，妾今當(dāng)修書一封，密與父圖之”。帝曰：“昔董承為事不密，反遭大禍；今恐又泄漏，朕與汝皆休矣！”后曰：“旦夕如坐針氈，似此為人，不如早亡！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托者，莫如穆順，當(dāng)令寄此書?！蹦思凑倌马樔肫梁?，退去左右近侍。帝后大哭告順曰：“操賊欲為魏王，早晚必行篡奪之事。朕欲令后父伏完密圖此賊，而左右之人，俱賊心腹，無可托者。欲汝將皇后密書，寄與伏完。量汝忠義，必不負朕?！表樒唬骸俺几斜菹麓蠖鳎也灰运缊?！臣即請行。”后乃修書付順。順藏書于發(fā)中，潛出禁宮，徑至伏完宅，將書呈上。完見是伏后親筆，乃謂穆順曰：“操賊心腹甚眾，不可遽圖。除非江東孫權(quán)、西川劉備，二處起兵于外，操必自往。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，一同謀之。內(nèi)外夾攻，庶可有濟。”順曰：“皇丈可作書覆帝后，求密詔，暗遣人往吳、蜀二處，令約會起兵，討賊救主。”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。順乃藏于頭髻內(nèi)，辭完回宮。

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。操先于宮門等候。穆順回遇曹操，操問：“那里去來？”順答曰：“皇后有病，命求醫(yī)去。”操曰：“召得醫(yī)人何在？”順曰：“還未召至?！辈俸茸笥遥樗焉砩?，并無夾帶，放行。忽然風(fēng)吹落其帽。操又喚回，取帽視之，遍觀無物，還帽令戴。穆順雙手倒戴其帽。操心疑，令左右搜其頭發(fā)中，搜出伏完書來。操看時，書中言欲結(jié)連孫、劉為外應(yīng)。操大怒，執(zhí)下穆順于密室問之，順不肯招。操連夜點起甲兵三千，圍住伏完私宅，老幼并皆拿下；搜出伏后親筆之書，隨將伏氏三族盡皆下獄。平明，使御林將軍郗慮持節(jié)入宮，先收皇后璽綬。是日，帝在外殿，見郗慮引三百甲兵直入。帝問曰：“有何事？”慮曰：“奉魏公命收皇后璽?！钡壑滦?，心膽皆碎。慮至后宮，伏后方起。慮便喚管璽綬人索取玉璽而出。伏后情知事發(fā)，便于殿后椒房內(nèi)夾壁中藏躲。少頃，尚書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，問宮人：伏后何在？”宮人皆推不知。歆教甲兵打開朱戶，尋覓不見；料在壁中，便喝甲士破壁搜尋。歆親自動手揪后頭髻拖出。后曰：“望免我一命！”歆叱曰：“汝自見魏公訴去！”后披發(fā)跣足，二甲士推擁而出。原來華歆素有才名，向與邴原、管寧相友善。時人稱三人為一龍：華歆為龍頭，邴原為龍腹，管寧為龍尾。一日，寧與歆共種園蔬，鋤地見金。寧揮鋤不顧；歆拾而視之，然后擲下。又一日，寧與歆同坐觀書，聞戶外傳呼之聲，有貴人乘軒而過。寧端坐不動，歆棄書往觀。寧自此鄙歆之為人，遂割席分坐，不復(fù)與之為友。后來管寧避居遼東，常戴白帽，坐臥一樓，足不履地，終身不肯仕魏；而歆乃先事孫權(quán)，后歸曹操，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。后人有詩嘆華歆曰：華歆當(dāng)日逞兇謀，破壁生將母后收。助虐一朝添虎翼，罵名千載笑“龍頭”！又有詩贊管寧曰：“遼東傳有管寧樓，人去樓空名獨留。笑殺子魚貪富貴，豈如白帽自風(fēng)流?！?

且說華歆將伏后擁至外殿。帝望見后，乃下殿抱后而哭。歆曰：“魏公有命，可速行！”后哭謂帝曰：“不能復(fù)相活耶？”帝曰：“我命亦不知在何時也！”甲士擁后而去，帝捶胸大慟。見郗慮在側(cè)，帝曰：“郗公！天下寧有是事乎！”哭倒在地。郗慮令左右扶帝入宮。華歆拿伏后見操。操罵曰：“吾以誠心待汝等，汝等反欲害我耶！吾不殺汝，汝必殺我！”喝左右亂棒打死。隨即入宮，將伏后所生二子，皆酖殺之。當(dāng)晚將伏完、穆順等宗族二百余口，皆斬于市。朝野之人，無不驚駭。時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曹瞞兇殘世所無，伏完忠義欲何如?？蓱z帝后分離處，不及民間婦與夫！”

獻帝自從壞了伏后，連日不食。操入曰：“陛下無憂，臣無異心。臣女已與陛下為貴人，大賢大孝，宜居正宮。”獻帝安敢不從。于建安二十年正月朔，就慶賀正旦之節(jié)，冊立曹操女曹貴人為正宮皇后。群下莫敢有言。

此時曹操威勢日甚。會大臣商議收吳滅蜀之事。賈詡曰：“須召夏侯惇、曹仁二人回，商議此事?！辈偌磿r發(fā)使，星夜喚回。夏侯惇未至，曹仁先到，連夜便入府中見操。操方被酒而臥，許褚仗劍立于堂門之內(nèi)，曹仁欲入，被許褚當(dāng)住。曹仁大怒曰：“吾乃曹氏宗族，汝何敢阻當(dāng)耶？”許褚曰：“將軍雖親，乃外藩鎮(zhèn)守之官；許褚雖疏，現(xiàn)充內(nèi)侍。主公醉臥堂上，不敢放入?！比誓瞬桓胰搿２懿俾勚?，嘆曰：“許褚真忠臣也！”不數(shù)日，夏侯惇亦至，共議征伐。惇曰：“吳、蜀急未可攻，宜先取漢中張魯，以得勝之兵取蜀，可一鼓而下也。”曹操曰：“正合吾意?！彼炱鸨髡鳌Ｕ牵悍匠褍粗\欺弱主，又驅(qū)勁卒掃偏邦。

未知后事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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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

卻說曹操興師西征，分兵三隊：前部先鋒夏侯淵；張郃；操自領(lǐng)諸將居中；后部曹仁、夏侯惇，押運糧草。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。張魯與弟張衛(wèi)，商議退敵之策。衛(wèi)曰：“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(guān)；可于關(guān)之左右，依山傍林，下十余個寨柵，迎敵曹兵。兄在漢寧，多撥糧草應(yīng)付?！睆堲斠姥?，遣大將楊昂、楊任，與其弟即日起程。軍馬到陽平關(guān)，下寨已定。夏侯淵、張郃前軍隨到，聞陽平關(guān)已有準(zhǔn)備，離關(guān)一十五里下寨。是夜，軍士疲困，各自歇息。忽寨后一把火起，楊昂、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。夏侯淵、張郃急上得馬，四下里大兵擁入，曹兵大敗，退見曹操。操怒曰：“汝二人行軍許多年，豈不知‘兵若遠行疲困，可防劫寨’？如何不作準(zhǔn)備？”欲斬二人，以明軍法。眾官告免。操次日自引兵為前隊，見山勢險惡，林木叢雜，不知路徑，恐有伏兵，即引軍回寨，謂許褚、徐晃二將曰：“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，必不起兵來?！痹S褚曰：“兵已至此，主公不可憚勞?！贝稳眨偕像R，只帶許褚、徐晃二人，來看張衛(wèi)寨柵。三匹馬轉(zhuǎn)過山坡，早望見張衛(wèi)寨柵。操揚鞭遙指，謂二將曰：“如此堅固，急切難下！”言未已，背后一聲喊起，箭如雨發(fā)。楊昂、楊任分兩路殺來。操大驚。許褚大呼曰：“吾當(dāng)敵賊！徐公明善保主公?！闭f罷，提刀縱馬向前，力敵二將。楊昂、楊任不能當(dāng)許褚之勇，回馬退去，其余不敢向前。徐晃保著曹操奔過山坡，前面又一軍到；看時，卻是夏侯淵；張郃二將，聽得喊聲，故引軍殺來接應(yīng)。于是殺退楊昂、楊任，救得曹操回寨。操重賞四將。

自此兩邊相拒五十余日，只不交戰(zhàn)。曹操傳令退軍。賈詡曰：“賊勢未見強弱，主公何故自退耶？”操曰：“吾料賊兵每日提備，急難取勝。吾以退軍為名，使賊懈而無備，然后分輕騎抄襲其后，必勝賊矣?！辟Z詡曰：“丞相神機，不可測也?！庇谑橇钕暮顪Y；張郃分兵兩路，各引輕騎三千，取小路抄陽平關(guān)后。曹操一面引大軍拔寨盡起。楊昂聽得曹兵退，請楊任商議，欲乘勢擊之。楊任曰：“操詭計極多，未知真實，不可追趕?！睏畎涸唬骸肮煌?，吾當(dāng)自去?！睏钊慰嘀G不從。楊昂盡提五寨軍馬前進，只留些少軍士守寨。

是日，大霧迷漫，對面不相見。楊昂軍至半路，不能行，且權(quán)紥住。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后，見重霧垂空，又聞人語馬嘶，恐有伏兵，急催人馬行動，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。守寨軍士，聽得馬蹄響，只道是楊昂兵回，開門納之。曹軍一擁而入，見是空寨，便就寨中放起火來。五寨軍士，盡皆棄寨而走。比及霧散，楊任領(lǐng)兵來救，與夏侯淵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背后張郃兵到。楊任殺條大路，奔回南鄭。楊昂待要回時，已被夏侯淵、張郃兩個占了寨柵。背后曹操大隊軍馬趕來。兩下夾攻，四邊無路。楊昂欲突陣而出，正撞著張郃。兩個交手，被張郃殺死。敗兵回投陽平關(guān)，來見張衛(wèi)。原來衛(wèi)知二將敗走，諸營已失，半夜棄關(guān)，奔回去了。曹操遂得陽平關(guān)并諸寨。張衛(wèi)、楊任回見張魯。衛(wèi)言二將失了隘口，因此守關(guān)不住。張魯大怒，欲斬楊任。任曰：“某曾諫楊昂，休追操兵。他不肯聽信，故有此敗。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(zhàn)，必斬曹操。如不勝，甘當(dāng)軍令?！睆堲斎×塑娏顮睢钊紊像R，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。卻說曹操提軍將進，先令夏侯淵領(lǐng)五千軍，往南鄭路上哨探，正迎著楊任軍馬，兩軍擺開。任遣部將昌奇出馬，與淵交鋒；戰(zhàn)不三合，被淵一刀斬于馬下。楊任自挺槍出馬，與淵戰(zhàn)三十余合，不分勝負。淵佯敗而走，任從后追來；被淵用拖刀計，斬于馬下。軍士大敗而回。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，即時進兵，直抵南鄭下寨。張魯慌聚文武商議。閻圃曰：“某保一人，可敵曹操手下諸將?！濒攩柺钦l。圃曰：“南安龐德，前隨馬超投主公；后馬超往西川，龐德臥病不曾行?，F(xiàn)今蒙主公恩養(yǎng)，何不令此人去？”

張魯大喜，即召龐德至，厚加賞勞；點一萬軍馬，令龐德出。離城十余里，與曹兵相對，龐德出馬搦戰(zhàn)。曹操在渭橋時，深知龐德之勇，乃囑諸將曰：“龐德乃西涼勇將，原屬馬超；今雖依張魯，未稱其心。吾欲得此人。汝等須皆與緩斗，使其力乏，然后擒之。”張郃先出，戰(zhàn)了數(shù)合便退。夏侯淵也戰(zhàn)數(shù)合退了。徐晃又戰(zhàn)三五合也退了。臨后許褚戰(zhàn)五十余合亦退。龐德力戰(zhàn)四將，并無懼怯。各將皆于操前夸龐德好武藝。曹操心中大喜，與眾將商議：“如何得此人投降？”賈詡曰：“某知張魯手下，有一謀士楊松。其人極貪賄賂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，使譖龐德于張魯，便可圖矣。”操曰：“何由得人入南鄭？”詡曰：“來日交鋒，詐敗佯輸，棄寨而走，使龐德?lián)艺?。我卻于夤夜引兵劫寨，龐德必退入城。卻選一能言軍士，扮作彼軍，雜在陣中，便得入城?！辈俾犉溆?，選一精細軍校，重加賞賜，付與金掩心甲一副，今披在貼肉，外穿漢中軍士號衣，先于半路上等候。

次日，先撥夏侯淵；張郃兩枝軍，遠去埋伏；卻教徐晃挑戰(zhàn)，不數(shù)合敗走。龐德招軍掩殺，曹兵盡退。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。見寨中糧草極多，大喜，即時申報張魯；一面在寨中設(shè)宴慶賀。當(dāng)夜二更之后，忽然三路火起：正中是徐晃、許褚，左張郃，右夏侯淵。三路軍馬，齊來劫寨。龐德不及提備，只得上馬沖殺出來，望城而走。背后三路兵追來。龐德急喚開城門，領(lǐng)兵一擁而入。

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，徑投楊松府下謁見，具說：“魏公曹丞相久聞盛德，特使某送金甲為信。更有密書呈上?！彼纱笙?，看了密書中言語，謂細作曰：“上覆魏公，但請放心。某自有良策奉報?！贝虬l(fā)來人先回，便連夜入見張魯，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，賣此一陣。張魯大怒，喚龐德責(zé)罵，欲斬之。閻圃苦諫。張魯曰：“你來日出戰(zhàn)，不勝必斬！”龐德抱恨而退。次日，曹兵攻城，龐德引兵沖出。操令許褚交戰(zhàn)。褚詐敗，龐德趕來。操自乘馬于山坡上喚曰：“龐令明何不早降？”龐德尋思：“拿住曹操，抵一千員上將！”遂飛馬上坡。一聲喊起，天崩地塌，連人和馬，跌入陷坑內(nèi)去；四壁鉤索一齊上前，活捉了龐德，押上坡來。曹操下馬，叱退軍士，親釋其縛，問龐德肯降否。龐德尋思張魯不仁，情愿拜降。曹操親扶上馬，共回大寨，故意教城上望見。人報張魯，德與操并馬而行。魯益信楊松之言為實。次日，曹操三面豎立云梯，飛炮攻打。張魯見其勢已極，與弟張衛(wèi)商議。衛(wèi)曰：“放火盡燒倉廩府庫，出奔南山，去守巴中可也?！睏钏稍唬骸安蝗玳_門投降?！睆堲敧q豫不定。衛(wèi)曰：“只是燒了便行。”張魯曰：“我向本欲歸命國家，而意未得達；今不得已而出奔，倉廩府庫，國家之有，不可廢也?！彼毂M封鎖。是夜二更，張魯引全家老小，開南門殺出。曹操教休追趕；提兵入南鄭，見魯封閉庫藏，心甚憐之。遂差人往巴中，勸使投降。張魯欲降，張衛(wèi)不肯。楊松以密書報操，便教進兵，松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操得書，親自引兵往巴中。張魯使弟衛(wèi)領(lǐng)兵出敵，與許褚交鋒；被褚斬于馬下。敗軍回報張魯，魯欲堅守。楊松曰：“今若不出，坐而待斃矣。某守城，主公當(dāng)親與決一死戰(zhàn)。”魯從之。閻圃諫魯休出。魯不聽，遂引軍出迎。未及交鋒，后軍已走。張魯急退，背后曹兵趕來。魯?shù)匠窍拢瑮钏砷]門不開。張魯無路可走，操從后追至，大叫：“何不早降！”魯乃下馬投拜。操大喜；念其封倉庫之心，優(yōu)禮相待，封魯為鎮(zhèn)南將軍。閻圃等皆封列侯。于是漢中皆平。曹操傳令各郡分設(shè)太守，置都尉，大賞士卒。惟有楊松賣主求榮，即命斬之于市曹示眾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妨賢賣主逞奇功，積得金銀總是空。家未榮華身受戮，令人千載笑楊松！”

曹操已得東川，主簿司馬懿進曰：“劉備以詐力取劉璋，蜀人尚未歸心。今主公已得漢中，益州震動?？伤龠M兵攻之，勢必瓦解。智者貴于乘時，時不可失也?！辈懿賴@曰：“‘人苦不知足，既得隴，復(fù)望蜀’耶？”劉曄曰：“司馬仲達之言是也。若少遲緩，諸葛亮明于治國而為相，關(guān)、張等勇冠三軍而為將，蜀民既定，據(jù)守關(guān)隘，不可犯矣?！辈僭唬骸笆孔溥h涉勞苦，且宜存恤?！彼彀幢粍?。卻說西川百姓，聽知曹操已取東川，料必來取西川，一日之間，數(shù)遍驚恐。玄德請軍師商議。孔明曰：“亮有一計。曹操自退?！毙聠柡斡?。孔明曰：“曹操分軍屯合淝，懼孫權(quán)也。今我若分江夏、長沙、桂陽三郡還吳，遣舌辯之士，陳說利害，令吳起兵襲合淝，牽動其勢，操必勒兵南向矣?！毙聠枺骸罢l可為使？”伊籍曰：“某愿往。”玄德大喜，遂作書具禮，令伊籍先到荊州，知會云長，然后入?yún)恰?

到秣陵，來見孫權(quán)，先通了姓名。權(quán)召籍入。籍見權(quán)禮畢，權(quán)問曰：“汝到此何為？”籍曰：“昨承諸葛子瑜取長沙等三郡，為軍師不在，有失交割，今傳書送還。所有荊州南郡、零陵，本欲送還；被曹操襲取東川，使關(guān)將軍無容身之地。今合淝空虛，望君侯起兵攻之，使曹操撤兵回南。吾主若取了東川，即還荊州全土?！睓?quán)曰：“汝且歸館舍，容吾商議?！币良顺?，權(quán)問計于眾謀士。張昭曰：“此是劉備恐曹操取西川，故為此謀。雖然如此，可因操在漢中。乘勢取合淝，亦是上計?！睓?quán)從之，發(fā)付伊籍回蜀去訖，便議起兵攻操：令魯肅收取長沙、江夏、桂陽三郡，屯兵于陸口，取呂蒙、甘寧回；又去余杭取凌統(tǒng)回。不一日，呂蒙、甘寧先到。蒙獻策曰：“現(xiàn)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，屯兵于皖城，大開稻田，納谷于合淝，以充軍實。今可先取皖城，然后攻合淝?！睓?quán)曰：“此計甚合吾意。”遂教呂蒙、甘寧為先鋒，蔣欽、潘璋為合后，權(quán)自引周泰、陳武、董襲、徐盛為中軍。時程普、黃蓋、韓當(dāng)在各處鎮(zhèn)守，都未隨征。卻說軍馬渡江，取和州，徑到皖城。皖城太守朱光，使人往合淝求救；一面固守城池，堅壁不出。權(quán)自到城下看時，城上箭如雨發(fā)，射中孫權(quán)麾蓋。權(quán)回寨，問眾將曰：“如何取得皖城？”董襲曰：“可差軍士筑起土山攻之?！毙焓⒃唬骸翱韶Q云梯，造虹橋，下觀城中而攻之?！眳蚊稍唬骸按朔ń再M日月而成，合淝救軍一至，不可圖矣。今我軍初到，士氣方銳，正可乘此銳氣，奮力攻擊。來日平明進兵，午未時便當(dāng)破城?！睓?quán)從之。次日五更飯畢，三軍大進。城上矢石齊下。甘寧手執(zhí)鐵鏈，冒矢石而上。朱光令弓弩手齊射，甘寧撥開箭林，一鏈打倒朱光。呂蒙親自擂鼓。士卒皆一擁而上，亂刀砍死朱光。余眾多降，得了皖城，方才辰時。張遼引軍至半路，哨馬回報皖城已失。遼即回兵歸合淝。

孫權(quán)入皖城，凌統(tǒng)亦引軍到。權(quán)慰勞畢，大犒三軍，重賞呂蒙，甘寧諸將，設(shè)宴慶功。呂蒙遜甘寧上坐，盛稱其功勞。酒至半酣，凌統(tǒng)想起甘寧殺父之仇，又見呂蒙夸美之，心中大怒，瞪目直視良久，忽拔左右所佩之劍，立于筵上曰：“筵前無樂，看吾舞劍?！备蕦幹湟?，推開果桌起身，兩手取兩枝戟挾定，縱步出曰：“看我筵前使戟。”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，便一手挽牌，一手提刀，立于其中曰：“二公雖能，皆不如我巧也?！闭f罷，舞起刀牌，將二人分于兩下。早有人報知孫權(quán)。權(quán)慌跨馬，直至筵前。眾見權(quán)至，方各放下軍器。權(quán)曰：“吾常言二人休念舊仇，今日又何如此？”凌統(tǒng)哭拜于地。孫權(quán)再三勸止。至次日，起兵進取合淝，三軍盡發(fā)。

張遼為失了皖城，回到合淝，心中愁悶。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，上有操封，傍書云：“賊來乃發(fā)?！笔侨請笳f孫權(quán)自引十萬大軍，來攻合淝。張遼便開匣觀之。內(nèi)書云：“若孫權(quán)至，張、李二將軍出戰(zhàn)，樂將軍守城。”張遼將教帖與李典、樂進觀之。樂進曰：“將軍之意若何？”張遼曰：“主公遠征在外，吳兵以為破我必矣。今可發(fā)兵出迎，奮力與戰(zhàn)，折其鋒銳，以安眾心，然后可守也?！崩畹渌嘏c張遼不睦，聞遼此言，默然不答。樂進見李典不語，便道：“賊眾我寡，難以迎敵，不如堅守?！睆堖|曰：“公等皆是私意，不顧公事。吾今自出迎敵，決一死戰(zhàn)?！北憬套笥覀漶R。李典慨然而起曰：“將軍如此，典豈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？愿聽指揮?！睆堖|大喜曰：“既曼成肯相助，來日引一軍于逍遙津北埋伏：待吳兵殺過來，可先斷小師橋，吾與樂文謙擊之。”李典領(lǐng)命，自去點軍埋伏。卻說孫權(quán)令呂蒙、甘寧為前隊，自與凌統(tǒng)居中，其余諸將陸續(xù)進發(fā)，望合淝殺來。呂蒙、甘寧前隊兵進，正與樂進相迎。甘寧出馬與樂進交鋒，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樂進詐敗而走。甘寧招呼呂蒙一齊引軍趕去。孫權(quán)在第二隊，聽得前軍得勝，催兵行至逍遙津北，忽聞連珠炮響，左邊張遼一軍殺來，右邊李典一軍殺來。孫權(quán)大驚，急令人喚呂蒙、甘寧回救時，張遼兵已到。凌統(tǒng)手下，止有三百余騎，當(dāng)不得曹軍勢如山倒。凌統(tǒng)大呼曰：“主公何不速渡小師橋！”言未畢，張遼引二千余騎，當(dāng)先殺至。凌統(tǒng)翻身死戰(zhàn)。孫權(quán)縱馬上橋，橋南已折丈余，并無一片板。孫權(quán)驚得手足無措。牙將谷利大呼曰：“主公可約馬退后，再放馬向前，跳過橋去?！睂O權(quán)收回馬來有三丈余遠，然后縱轡加鞭，那馬一跳飛過橋南。后人有詩曰：“的盧當(dāng)日跳檀溪，又見吳侯敗合淝。退后著鞭馳駿騎，逍遙津上玉龍飛?！睂O權(quán)跳過橋南，徐盛、董襲駕舟相迎。凌統(tǒng)、谷利抵住張遼。甘寧、呂蒙引軍回救，卻被樂進從后追來，李典又截住廝殺，吳兵折了大半。凌統(tǒng)所領(lǐng)三百余人，盡被殺死。統(tǒng)身中數(shù)槍，殺到橋邊，橋已折斷，繞河而逃。孫權(quán)在舟中望見，急令董襲棹舟接之，乃得渡回。呂蒙、甘寧皆死命逃過河南。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；聞張遼大名，小兒也不敢夜啼。眾將保護孫權(quán)回營。權(quán)乃重賞凌統(tǒng)、谷利，收軍回濡須，整頓船只，商議水陸并進；一面差人回江南，再起人馬來助戰(zhàn)。卻說張遼聞孫權(quán)在濡須將欲興兵進取，恐合淝兵少難以抵?jǐn)?，急令薛悌星夜往漢中，報知曹操，求請救兵。操同眾官議曰：“此時可收西川否？”劉曄曰：“今蜀中稍定，已有提備，不可擊也。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，就下江南?！辈倌肆粝暮顪Y守漢中定軍山隘口，留張郃守蒙頭巖等隘口。其余軍兵拔寨都起，殺奔濡須塢來。正是：鐵騎甫能平隴右，旌旄又復(fù)指江南。

未知勝負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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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             甘寧百騎劫魏營 左慈擲杯戲曹操

卻說孫權(quán)在濡須口收拾軍馬，忽報曹操自漢中領(lǐng)兵四十萬前來救合淝。孫權(quán)與謀士計議，先撥董襲、徐盛二人領(lǐng)五十只大船，在濡須口埋伏；令陳武帶領(lǐng)人馬，往來江岸巡哨。張昭曰：“今曹操遠來，必須先挫其銳氣。”權(quán)乃問帳下曰：“曹操遠來，誰敢當(dāng)先破敵，以挫其銳氣？”凌統(tǒng)出曰：“某愿往?！睓?quán)曰：“帶多少軍去？”統(tǒng)曰：“三千人足矣?！备蕦幵唬骸爸豁毎衮T，便可破敵，何必三千！”凌統(tǒng)大怒。兩個就在孫權(quán)面前爭競起來。權(quán)曰：“曹軍勢大，不可輕敵?！蹦嗣杞y(tǒng)帶三千軍出濡須口去哨探，遇曹兵，便與交戰(zhàn)。凌統(tǒng)領(lǐng)命，引著三千人馬，離濡須塢。塵頭起處，曹兵早到。先鋒張遼與凌統(tǒng)交鋒，斗五十合，不分勝敗。孫權(quán)恐凌統(tǒng)有失，令呂蒙接應(yīng)回營。甘寧見凌統(tǒng)回，即告權(quán)曰：“寧今夜只帶一百人馬去劫曹營；若折了一人一騎，也不算功?！睂O權(quán)壯之，乃調(diào)撥帳下一百精銳馬兵付寧；又以酒五十瓶，羊肉五十斤，賞賜軍士。甘寧回到營中，教一百人皆列坐，先將銀碗斟酒，自吃兩碗，乃語百人曰：“今夜奉命劫寨，請諸公各滿飲一觴，努力向前?！北娙寺勓?，面面相覷。甘寧見眾人有難色，乃拔劍在手，怒叱曰：“我為上將，且不惜命；汝等何得遲疑！”眾人見甘寧作色，皆起拜曰：“愿效死力?！备蕦帉⒕迫馀c百人共飲食盡，約至二更時候，取白鵝翎一百根，插于盔上為號；都披甲上馬，飛奔曹操寨邊，拔開鹿角，大喊一聲，殺入寨中，徑奔中軍來殺曹操。原來中軍人馬，以車仗伏路穿連，圍得鐵桶相似，不能得進。甘寧只將百騎，左沖右突。曹兵驚慌，正不知敵兵多少，自相擾亂。那甘寧百騎，在營內(nèi)縱橫馳驟，逢著便殺。各營鼓噪，舉火如星，喊聲大震。甘寧從寨之南門殺出，無人敢當(dāng)。孫權(quán)令周泰引一枝兵來接應(yīng)。甘寧將百騎回到濡須。操兵恐有埋伏，不敢追襲。后人有詩贊曰：“鼙鼓聲喧震地來，吳師到處鬼神哀！百翎直貫曹家寨，盡說甘寧虎將才。”甘寧引百騎到寨，不折一人一騎；至營門，令百人皆擊鼓吹笛，口稱“萬歲”，歡聲大震。孫權(quán)自來迎接。甘寧下馬拜伏。權(quán)扶起，攜寧手曰：“將軍此去，足使老賊驚駭。非孤相舍，正欲觀卿膽耳！”即賜絹千匹，利刀百口。寧拜受訖，遂分賞百人。權(quán)語諸將曰：“孟德有張遼，孤有甘興霸，足以相敵也?！?

次日，張遼引兵搦戰(zhàn)。凌統(tǒng)見甘寧有功，奮然曰：“統(tǒng)愿敵張遼?！睓?quán)許之。統(tǒng)遂領(lǐng)兵五千，離濡須。權(quán)自引甘寧臨陣觀戰(zhàn)。對陣圓處，張遼出馬，左有李典，右有樂進。凌統(tǒng)縱馬提刀，出至陣前。張遼使樂進出迎。兩個斗到五十合，未分勝敗。曹操聞知，親自策馬到門旗下來看，見二將酣斗，乃令曹休暗放冷箭。曹休便閃在張遼背后，開弓一箭，正中凌統(tǒng)坐下馬，那馬直立起來，把凌統(tǒng)掀翻在地。樂進連忙持槍來刺。槍還未到，只聽得弓弦響處，一箭射中樂進面門，翻身落馬。兩軍齊出，各救一將回營，鳴金罷戰(zhàn)。凌統(tǒng)回寨中拜謝孫權(quán)。權(quán)曰：“放箭救你者，甘寧也。”凌統(tǒng)乃頓首拜寧曰：“不想公能如此垂恩！”自此與甘寧結(jié)為生死之交，再不為惡。且說曹操見樂進中箭，令自到帳中調(diào)治。次日，分兵五路來襲濡須：操自領(lǐng)中路；左一路張遼，二路李典；右一路徐晃，二路龐德。每路各帶一萬人馬，殺奔江邊來。時董襲、徐盛二將，在樓船上見五路軍馬來到，諸軍各有懼色。徐盛曰：“食君之祿，忠君之事，何懼哉！”遂引猛士數(shù)百人，用小船渡過江邊，殺入李典軍中去了。董襲在船上，令眾軍擂鼓吶喊助威。忽然江上猛風(fēng)大作，白浪掀天，波濤洶涌。軍士見大船將覆，爭下腳艦逃命。董襲仗劍大喝曰：“將受君命，在此防賊，怎敢棄船而去！”立斬下船軍士十余人。須臾，風(fēng)急船覆，董襲竟死于江口水中。徐盛在李典軍中，往來沖突。

卻說陳武聽得江邊廝殺，引一軍來，正與龐德相遇，兩軍混戰(zhàn)。孫權(quán)在濡須塢中，聽得曹兵殺到江邊，親自與周泰引軍前來助戰(zhàn)。正見徐盛在李典軍中攪做一團廝殺，便麾軍殺入接應(yīng)。卻被張遼、徐晃兩枝軍，把孫權(quán)困在垓心。曹操上高阜處看見孫權(quán)被圍，急令許褚縱馬持刀殺入軍中，把孫權(quán)軍沖作兩段，彼此不能相救。

卻說周泰從軍中殺出，到江邊，不見了孫權(quán)，勒回馬，從外又殺入陣中，問本部軍：“主公何在？”軍人以手指兵馬厚處，曰：“主公被圍甚急！”周泰挺身殺入，尋見孫權(quán)。泰曰：“主公可隨泰殺出?！庇谑翘┰谇?，權(quán)在后，奮力沖突。泰到江邊，回頭又不見孫權(quán)，乃復(fù)翻身殺入圍中，又尋見孫權(quán)。權(quán)曰：“弓弩齊發(fā)，不能得出，如何？”泰曰：“主公在前，某在后，可以出圍。”孫權(quán)乃縱馬前行。周泰左右遮護，身被數(shù)槍，箭透重鎧，救得孫權(quán)。到江邊，呂蒙引一枝水軍前來接應(yīng)下船。權(quán)曰：“吾虧周泰三番沖殺，得脫重圍。但徐盛在垓心，如何得脫？”周泰曰：“吾再救去?！彼燧啒審?fù)翻身殺入重圍之中，救出徐盛。二將各帶重傷。呂蒙教軍士亂箭射住岸上兵，救二將下船。卻說陳武與龐德大戰(zhàn)，后面又無應(yīng)兵，被龐德趕到峪口，樹林叢密；陳武再欲回身交戰(zhàn)，被樹株抓往袍袖，不能迎敵，為龐德所殺。曹操見孫權(quán)走脫了，自策馬驅(qū)兵，趕到江邊對射。呂蒙箭盡，正慌間，忽對江一宗船到，為首一員大將，乃是孫策女婿陸遜，自引十萬兵到；一陣射退曹兵，乘勢登岸追殺曹兵，復(fù)奪戰(zhàn)馬數(shù)千匹，曹兵傷者，不計其數(shù)，大敗而回。于亂軍中尋見陳武尸首，孫權(quán)知陳武已亡，董襲又沉江而死，哀痛至切，令人入水中尋見董襲尸首，與陳武尸一齊厚葬之。又感周泰救護之功，設(shè)宴款之。權(quán)親自把盞，撫其背，淚流滿面，曰：“卿兩番相救，不惜性命，被槍數(shù)十，膚如刻畫，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、委卿以兵馬之重乎！卿乃孤之功臣，孤當(dāng)與卿共榮辱、同休戚也。”言罷，令周泰解衣與眾將觀之：皮肉肌膚，如同刀剜，盤根遍體。孫權(quán)手指其痕，一一問之。周泰具言戰(zhàn)斗被傷之狀。一處傷令吃一觥酒。是日，周泰大醉。權(quán)以青羅傘賜之，令出入張蓋，以為顯耀。權(quán)在濡須，與操相拒月余，不能取勝。張昭，顧雍上言：“曹操勢大，不可力取；若與久戰(zhàn)，大損士卒：不若求和安民為上?！睂O權(quán)從其言，令步騭往曹營求和，許年納歲貢。操見江南急未可下，乃從之，令：“孫權(quán)先撤人馬，吾然后班師?！辈津s回覆，權(quán)只留蔣欽、周泰守濡須口，盡發(fā)大兵上船回秣陵。操留曹仁、張遼屯合淝，班師回許昌。文武眾官皆議立曹操為魏王。尚書崔琰力言不可。眾官曰：“汝獨不見荀文若乎？”琰大怒曰：“時乎，時乎！會當(dāng)有變，任自為之！”有與琰不和者，告知操。操大怒，收琰下獄問之。琰虎目虬髯，只是大罵曹操欺君奸賊。廷尉白操，操令杖殺崔琰在獄中。后人有贊曰：“清河崔琰，天性堅剛；虬髯虎目，鐵石心腸；奸邪辟易，聲節(jié)顯昂；忠于漢主，千古名揚！”

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，群臣表奏獻帝，頌魏公曹操功德，極天際地，伊、周莫及，宜進爵為王。獻帝即令鐘繇草詔，冊立曹操為魏王。曹操假意上書三辭。詔三報不許，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，冕十二旒，乘金根車，駕六馬，用天子車服鑾儀，出警入蹕，于鄴郡蓋魏王宮，議立世子。操大妻丁夫人無出。妾劉氏生子曹昂，因征張繡時死于宛城。卞氏所生四子：長曰丕，次曰彰，三曰植，四曰熊。于是黜丁夫人，而立卞氏為魏王后。第三子曹植，字子建，極聰明，舉筆成章，操欲立之為后嗣。長子曹丕，恐不得立，乃問計于中大夫賈詡。詡教如此如此。自是但凡操出征，諸子送行，曹植乃稱述功德，發(fā)言成章；惟曹丕辭父，只是流涕而拜，左右皆感傷。于是操疑植乖巧，誠心不及丕也。丕又使人買囑近侍，皆言丕之德。操欲立后嗣，躊躇不定，乃問賈詡曰：“孤欲立后嗣，當(dāng)立誰？”賈詡不答，操問其故，詡曰：“正有所思，故不能即答耳。”操曰：“何所思？”詡對曰：“思袁本初、劉景升父子也?！辈俅笮?，遂立長子曹丕為王世子。

冬十月，魏王宮成，差人往各處收取奇花異果，栽植后苑。有使者到吳地，見了孫權(quán)，傳魏王令旨，再往溫州取柑子。時孫權(quán)正尊讓魏王，便令人于本城選了大柑子四十余擔(dān)，星夜送往鄴郡。至中途，挑擔(dān)役夫疲困，歇于山腳下，見一先生，眇一目，跛一足，頭戴白藤冠，身穿青懶衣，來與腳夫作禮，言曰：“你等挑擔(dān)勞苦，貧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？”眾人大喜。于是先生每擔(dān)各挑五里。但是先生挑過的擔(dān)兒都輕了。眾皆驚疑。先生臨去，與領(lǐng)柑子官說：“貧道乃魏王鄉(xiāng)中故人，姓左，名慈，字元放，道號烏角先生。如你到鄴郡，可說左慈申意?！彼旆餍涠?。

取柑人至鄴郡見操，呈上柑子。操親剖之，但只空殼，內(nèi)并無肉。操大驚，問取柑人。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對。操未肯信，門吏忽報：“有一先生，自稱左慈，求見大王?！辈僬偃?。取柑人曰：“此正途中所見之人。”操叱之曰：“汝以何妖術(shù)，攝吾佳果？”慈笑曰：“豈有此事！”取柑剖之，內(nèi)皆有肉，其味甚甜。但操自剖者，皆空殼。操愈驚，乃賜左慈坐而問之。慈索酒肉，操令與之，飲酒五斗不醉，肉食全羊不飽。操問曰：“汝有何術(shù)，以至于此？”慈曰：“貧道于西川嘉陵峨嵋山中，學(xué)道三十年，忽聞石壁中有聲呼我之名；及視，不見。如此者數(shù)日。忽有天雷震碎石壁，得天書三卷，名曰《遁甲天書》。上卷名‘天遁’，中卷名‘地遁’，下卷名‘人遁’。天遁能騰云跨風(fēng)，飛升太虛；地遁能穿山透石；人遁能云游四海，藏形變身，飛劍擲刀，取人首級。大王位極人臣，何不退步，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？當(dāng)以三卷天書相授。”操曰：“我亦久思急流勇退，奈朝廷未得其人耳?！贝刃υ唬骸耙嬷輨⑿履说凼抑校尾蛔尨宋慌c之？不然，貧道當(dāng)飛劍取汝之頭也?！辈俅笈唬骸按苏莿浼氉鳎　焙茸笥夷孟隆４却笮Σ恢?。操令十?dāng)?shù)獄卒，捉下拷之。獄卒著力痛打，看左慈時，卻齁齁熟睡，全無痛楚。操怒，命取大枷，鐵釘釘了，鐵鎖鎖了，送入牢中監(jiān)收，令人看守。只見枷鎖盡落，左慈臥于地上，并無傷損。連監(jiān)禁七日，不與飲食。及看時，慈端坐于地上，面皮轉(zhuǎn)紅。獄卒報知曹操，操取出問之。慈曰：“我數(shù)十年不食，亦不妨；日食千羊，亦能盡?！辈贌o可奈何。

是日，諸官皆至王宮大宴。正行酒間，左慈足穿木履，立于筵前。眾官驚怪。左慈曰：“大王今日水陸俱備，大宴群臣，四方異物極多，內(nèi)中欠少何物，貧道愿取之?！辈僭唬骸拔乙埜巫鞲昴苋》?？”慈曰：“有何難哉！”取墨筆于粉墻上畫一條龍，以袍袖一拂，龍腹自開。左慈于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，鮮血尚流。操不信，叱之曰：“汝先藏于袖中耳！”慈曰：“即今天寒，草木枯死；大王要甚好花，隨意所欲?！辈僭唬骸拔嶂灰档せ?。”慈曰：“易耳。”令取大花盆放筵前。以水噀之。頃刻發(fā)出牡丹一株，開放雙花。眾官大驚，邀慈同坐而食。少刻，庖人進魚膾。慈曰：“膾必松江鱸魚者方美，”操曰：“千里之隔，安能取之？”慈曰：“此亦何難?。　苯贪厌灨蛠?，于堂下魚池中釣之。頃刻釣出數(shù)十尾大鱸魚，放在殿上。操曰：“吾池中原有此魚。”慈曰：“大王何相欺耶？天下鱸魚只兩腮，惟松江鱸魚有四腮：此可辨也?！北姽僖曋撬娜?。慈曰：“烹松江鱸魚，須紫芽姜方可?！辈僭唬骸叭暌嗄苋≈?？”慈曰：“易耳?！绷钊〗鹋枰粋€，慈以衣覆之。須臾，得紫芽姜滿盆，進上操前。操以手取之，忽盆內(nèi)有書一本，題曰《孟德新書》。操取視之，一字不差。操大疑，慈取桌上玉杯，滿斟佳釀進操曰：“大王可飲此酒，壽有千年?！辈僭唬骸叭昕上蕊??！贝人彀喂谏嫌耵?，于杯中一畫，將酒分為兩半；自飲一半，將一半奉操。操叱之。慈擲杯于空中，化成一白鳩，繞殿而飛。眾官仰面視之，左慈不知所往。左右忽報：“左慈出宮門去了。”操曰：“如此妖人，必當(dāng)除之！否則必將為害?！彼烀S褚引三百鐵甲軍追擒之。

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，望見左慈穿木履在前，慢步而行。褚飛馬追之，卻只追不上。直趕到一山中，有牧羊小童，趕著一群羊而來，慈走入羊群內(nèi)。褚取箭射之，慈即不見。褚盡殺群羊而回。牧羊小童守羊而哭，忽見羊頭在地上作人言，喚小童曰：“汝可將羊頭都湊在死羊腔子上?！毙⊥篌@，掩面而走。忽聞有人在后呼曰：“不須驚走，還汝活羊?！毙⊥仡櫍娮蟠纫褜⒌厣纤姥驕惢?，趕將來了。小童急欲問時，左慈已拂袖而去。其行如飛，倏忽不見。

小童歸告主人，主人不敢隱諱，報知曹操。操畫影圖形，各處捉拿左慈。三日之內(nèi)，城里城外，所捉眇一目、跛一足、白藤冠、青懶衣、穿木履先生，都一般模樣者，有三四百個。哄動街市。操令眾將，將豬羊血潑之，押送城南教場。曹操親自引甲兵五百人圍住，盡皆斬之。人人頸腔內(nèi)各起一道青氣，到上天聚成一處，化成一個左慈，向空招白鶴一只騎坐，拍手大笑曰：“土鼠隨金虎，奸雄一旦休！”操令眾將以弓箭射之。忽然狂風(fēng)大作，走石揚沙；所斬之尸，皆跳起來，手提其頭，奔上演武廳來打曹操。文官武將，掩面驚倒，各不相顧。正是：奸雄權(quán)勢能傾國，道士仙機更異人。

未知曹操性命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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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(jié)

卻說當(dāng)日曹操見黑風(fēng)中群尸皆起，驚倒于地。須臾風(fēng)定，群尸皆不見。左右扶操回宮，驚而成疾。后人有詩贊左慈曰：“飛步凌云遍九州，獨憑遁甲自遨游。等閑施設(shè)神仙術(shù)，點悟曹瞞不轉(zhuǎn)頭?！辈懿偃静?，服藥無愈。適太史丞許芝，自許昌來見操。操令芝卜易。芝曰：“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？”操曰：“頗聞其名，未知其術(shù)。汝可詳言之?！敝ピ唬骸肮茌`字公明，平原人也。容貌粗丑，好酒疏狂。其父曾為瑯琊即丘長。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，夜不肯寐，父母不能禁止。常云家雞野鵠，尚自知時，何況為人在世乎？與鄰兒共戲，輒畫地為天文，分布日月星辰。及稍長，即深明《周易》，仰觀風(fēng)角，數(shù)學(xué)通神，兼善相術(shù)?，樼鹛貑巫哟郝勂涿佥`相見。時有坐客百余人，皆能言之士。輅謂子春曰：輅年少膽氣未堅，先請美酒三升，飲而后言。子春奇之，遂與酒三升。飲畢，輅問子春：今欲與輅為對者，若府君四座之士耶？子春曰：吾自與卿旗鼓相當(dāng)。于是與輅講論《易》理。輅亹亹而談，言言精奧。子春反覆辯難，輅對答如流。從曉至暮，酒食不行。子春及眾賓客，無不嘆服。于是天下號為‘神童’。后有居民郭恩者，兄弟三人，皆得躄疾，請輅卜之。輅曰：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，非君伯母即叔母也。昔饑荒之年，謀數(shù)升米之利，推之落井，以大石壓破其頭，孤魂痛苦，自訴于天，故君兄弟有此報。不可禳也。郭恩等涕泣伏罪。安平太守王基，知輅神卜，延輅至家。適信都令妻?；碱^風(fēng)，其子又患心痛，因請輅卜之。輅曰：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：一男持矛，一男持弓箭。頭在壁內(nèi)，腳在壁外。持矛者主刺頭，故頭痛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，故心痛。乃掘之。入地八尺，果有二棺。一棺中有矛，一棺中有角弓及箭，木俱已朽爛。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，妻與子遂無恙。館陶令諸葛原，遷新興太守，輅往送行?？脱暂`能覆射。諸葛原不信，暗取燕卵、蜂窠、蜘蛛三物，分置三盒之中，令輅卜之。卦成，各寫四句于盒上。其一曰：含氣須變，依乎宇堂；雌雄以形，羽翼舒張：此燕卵也。其二曰：家室倒懸，門戶眾多；藏精育毒，得秋乃化：此蜂窠也。其三曰：觳觫長足，吐絲成羅；尋網(wǎng)求食，利在昏夜：此蜘蛛也。滿座驚駭。鄉(xiāng)中有老婦失牛，求卜之。輅判曰：北溪之濱，七人宰烹；急往追尋，皮肉尚存。老婦果往尋之：七人于茅舍后煮食，皮肉猶存。婦告本郡太守劉邠，捕七人罪之。因問老婦曰：汝何以知之？婦告以管輅之神卜。劉邠不信，請輅至府，取印囊及山雞毛藏于盒中，令卜之。輅卜其一曰：內(nèi)方外圓，五色成文；含寶守信，出則有章：此印囊也。其二曰：巖巖有鳥，錦體朱衣；羽翼玄黃，鳴不失晨：此山雞毛也。劉邠大驚，遂待為上賓。一日，出郊閑行，見一少年耕于田中，輅立道傍，觀之良久，問曰：“少年高姓、貴庚？答曰：姓趙，名顏，年十九歲矣。敢問先生為誰？輅曰：吾管輅也。吾見汝眉間有死氣，三日內(nèi)必死。汝貌美，可惜無壽。趙顏回家，急告其父。父聞之，趕上管輅，哭拜于地曰：請歸救吾子！輅曰：“此乃天命也，安可禳乎？父告曰：老夫止有此子，望乞垂救！趙顏亦哭求。輅見其父子情切，乃謂趙顏曰：汝可備凈酒一瓶，鹿脯一塊，來日赍往南山之中，大樹之下，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：一人向南坐，穿白袍，其貌甚惡；一人向北坐，穿紅袍，其貌甚美。汝可乘其弈興濃時，將酒及鹿脯跑進之。待其飲食畢，汝乃哭拜求壽，必得益算矣。但切勿言是吾所教。老人留輅在家。次日，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。約行五六里，果有二人于大松樹下盤石上著棋，全然不顧。趙顏跪進酒脯。二人貪著棋，不覺飲酒已盡。趙顏哭拜于地而求壽，二人大驚。穿紅袍者曰：此必管子之言也。吾二人既受其私，必須憐之。穿白袍者，乃于身邊取出簿籍檢看，謂趙顏曰：汝今年十九歲，當(dāng)死。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，汝壽可至九十九?；匾姽茌`，教再休泄漏天機；不然，必致天譴。穿紅者出筆添訖，一陣香風(fēng)過處，二人化作二白鶴，沖天而去。趙顏歸問管輅。輅曰：穿紅者，南斗也；穿白者，北斗也。顏曰：吾聞北斗九星，何止一人？輅曰：散而為九，合而為一也。北斗注死，南斗注生。今已添注壽算，子復(fù)何憂？父子拜謝。自此管輅恐泄天機，更不輕為人卜。此人現(xiàn)在平原，大王欲知休咎，何不召之？”

操大喜，即差人往平原召輅。輅至，參拜訖，操令卜之。輅答曰：“此幻術(shù)耳，何必為憂？”操心安，病乃漸可。操令卜天下之事。輅卜曰；“三八縱橫，黃豬遇虎；定軍之南，傷折一股?！庇至畈穫黛裥薅讨?dāng)?shù)。輅卜曰：“獅子宮中，以安神位；王道鼎新，子孫極貴?！辈賳柶湓敗］`曰：“茫茫天數(shù)，不可預(yù)知。待后自驗?！辈儆廨`為太史。輅曰：“命薄相窮，不稱此職，不敢受也?！辈賳柶涔?，答曰：“輅額無主骨，眼無守睛；鼻無梁柱，腳無天根；背無三甲，腹無三壬：只可泰山治鬼，不能治生人也。”操曰：“汝相吾若何？”輅曰：“位極人臣，又何必相？”再三問之，輅但笑而不答。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。輅曰：“皆治世之臣也。”操問休咎，皆不肯盡言。后人有詩贊曰：平原神卜管公明，能算南辰北斗星。八封幽微通鬼竅，六爻玄奧究天庭。預(yù)知相法應(yīng)無壽，自覺心源極有靈?？上М?dāng)年奇異術(shù)，后人無復(fù)授遺經(jīng)。

操令卜東吳、西蜀二處。輅設(shè)卦云：“東吳主亡一大將，西蜀有兵犯界?！辈俨恍?。忽合淝報來：“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?！辈俅篌@，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。不數(shù)日，飛報劉玄德遣張飛、馬超兵屯下辨取關(guān)。操大怒，便欲自領(lǐng)大兵再入漢中，令管輅卜之。輅曰：“大王未可妄動，來春許都必有火災(zāi)?！辈僖娸`言累驗，故不敢輕動，留居鄴郡。使曹洪領(lǐng)兵五萬，往助夏侯淵、張郃同守東川；又差夏侯惇兵三萬，于許都來往巡警，以備不虞；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。主簿司馬懿曰：“王必嗜酒性寬，恐不堪任此職。”操曰：“王必是孤披荊棘歷艱難時相隨之人，忠而且勤，心如鐵石，最足相當(dāng)?！彼煳醣仡I(lǐng)御林軍馬屯于許都東華門外。

時有一人，姓耿，名紀(jì)，字季行，洛陽人也；舊為丞相府掾，后遷侍中少府，與司直韋晃甚厚；見曹操進封王爵，出入用天子車服，心甚不平。時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。耿紀(jì)與韋晃密議曰：“操賊奸惡日甚，將來必為篡逆之事。吾等為漢臣，豈可同惡相濟？”韋晃曰：“吾有心腹人，姓金，名祎，乃漢相金日磾之后，素有討操之心；更兼與王必甚厚。若得同謀，大事濟矣?！惫⒓o(jì)曰：“他既與王必交厚，豈肯與我等同謀乎？”韋晃曰：“且往說之，看是如何?！庇谑嵌送两鸬t宅中。祎接入后堂，坐定?；卧唬骸暗聜ヅc王長史甚厚，吾二人特來告求?！钡t曰：“所求何事？”晃曰：“吾聞魏王早晚受禪，將登大寶，公與王長史必高遷。望不相棄，曲賜提攜，感德非淺！”祎拂袖而起。適從者奉茶至，便將茶潑于地上?；窝痼@曰：“德偉故人，何薄情也？”祎曰：“吾與汝交厚，為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后；今不思報本，欲輔造反之人，吾有何面目與汝為友！”耿紀(jì)曰：“奈天數(shù)如此，不得不為耳！”祎大怒。

耿紀(jì)、韋晃見祎果有忠義之心，乃以實情相告曰：“吾等本欲討賊，來求足下。前言特相試耳。”祎曰：“吾累世漢臣，安能從賊！公等欲扶漢室，有何高見？”晃曰：“雖有報國之心，未有討賊之計?！钡t曰：“吾欲里應(yīng)外合，殺了王必，奪其兵權(quán)，扶助鑾輿。更結(jié)劉皇叔為外援，操賊可滅矣?！倍寺勚?，撫掌稱善。祎曰：“我有心腹二人，與操賊有殺父之仇，現(xiàn)居城外，可用為羽翼?！惫⒓o(jì)問是何人。祎曰：“太醫(yī)吉平之子：長名吉邈，字文然；次名吉穆，字思然。操昔日為董承衣帶詔事，曾殺其父；二子逃竄遠鄉(xiāng)，得免于難。今已潛歸許都，若使相助討賊，無有不從?！惫⒓o(jì)、韋晃大喜。金祎即使人密喚二吉。須臾，二人至。祎具言其事。二人感憤流淚，怨氣沖天，誓殺國賊。金祎曰：“正月十五日夜間，城中大張燈火，慶賞元宵。耿少府、韋司直，你二人各領(lǐng)家僮，殺到王必營前；只看營中火起，分兩路殺入；殺了王必，徑跟我入內(nèi)，請?zhí)熳拥俏屮P樓，召百官面諭討賊。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殺入，放火為號，各要揚聲，叫百姓誅殺國賊，截住城內(nèi)救軍；待天子降詔，招安已定，便進兵殺投鄴郡擒曹操，即發(fā)使赍詔召劉皇叔。今日約定，至期二更舉事。勿似董承自取其禍?！蔽迦藢μ煺f誓，歃血為盟，各自歸家，整頓軍馬器械，臨期而行。且說耿紀(jì)、韋晃二人，各有家僮三四百，預(yù)備器械。吉邈兄弟，亦聚三百人口，只推圍獵，安排已定。金祎先期來見王必，言：“方今海宇稍安，魏王威震天下；今值元宵令節(jié)，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。”王必然其言，告諭城內(nèi)居民，盡張燈結(jié)彩，慶賞佳節(jié)。至正月十五夜，天色晴霽，星月交輝，六街三市，競放花燈。真?zhèn)€金吾不禁，玉漏無催！王必與御林諸將，在營中飲宴。二更以后，忽聞營中吶喊，人報營后火起。王必慌忙出帳看時，只見火光亂滾；又聞喊殺連天，知是營中有變，急上馬出南門，正遇耿紀(jì)，一箭射中肩膊，幾乎墜馬，遂望西門而走。背后有軍趕來。王必著忙，棄馬步行。至金祎門首，慌叩其門。原來金祎一面使人于營中放火，一面親領(lǐng)家僮隨后助戰(zhàn)，只留婦女在家。時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，只道金祎歸來。祎妻從隔門便問曰：“王必那廝殺了么？”王必大驚，方悟金祎同謀，徑投曹休家，報知金祎、耿紀(jì)等同謀反。休急披掛上馬，引千余人在城中拒敵。城內(nèi)四下火起，燒著五鳳樓，帝避于深宮。曹氏心腹爪牙，死據(jù)宮門。城中但聞人叫：“殺盡曹賊，以扶漢室！”

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，巡警許昌，領(lǐng)三萬軍，離城五里屯紥；是夜，遙望見城中火起，便領(lǐng)大軍前來，圍住許都，使一枝軍入城接應(yīng)曹休。直混殺至天明。耿紀(jì)、韋晃等無人相助。人報金祎、二吉皆被殺死。耿紀(jì)、韋晃奪路殺出城門，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，活捉去了。手下百余人皆被殺。夏侯惇入城，救滅遺火，盡收五人老小宗族，使人飛報曹操。操傳令教將耿、韋二人，及五家宗族老小，皆斬于市，并將在朝大小百官，盡行拿解鄴郡，聽候發(fā)落。夏侯惇押耿、韋二人至市曹。耿紀(jì)厲聲大叫曰：“曹阿瞞！吾生不能殺汝，死當(dāng)作厲鬼以擊賊！”劊子以刀搠其口，流血滿地，大罵不絕而死。韋晃以面頰頓地曰：“可恨！可恨！”咬牙皆碎而死。后人有詩贊曰：“耿紀(jì)精忠韋晃賢，各持空手欲扶天。誰知漢祚相將盡，恨滿心胸喪九泉。”夏侯惇盡殺五家老小宗族，將百官解赴鄴郡。曹操于教場立紅旗于左、白旗于右，下令曰：“耿紀(jì)、韋晃等造反，放火焚許都，汝等亦有出救火者，亦有閉門不出者。如曾救火者，可立于紅旗下；如不曾救火者，可立于白旗下?！北姽僮运季然鹫弑?zé)o罪，于是多奔紅旗之下。三停內(nèi)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。操教盡拿立于紅旗下者。眾官各言無罪。操曰：“汝當(dāng)時之心，非是救火，實欲助賊耳?！北M命牽出漳河邊斬之，死者三百余員。其立于白旗下者，盡皆賞賜，仍令還許都。時王必已被箭瘡發(fā)而死，操命厚葬之。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，鐘繇為相國，華歆為御史大夫。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，關(guān)中侯爵十七級，皆金印紫綬；又置關(guān)內(nèi)外侯十六級，銀印龜紐墨綬；五大夫十五級，銅印環(huán)紐墨綬。定爵封官，朝廷又換一班人物。曹操方悟管輅火災(zāi)之說，遂重賞輅。輅不受。

卻說曹洪領(lǐng)兵到漢中，令張郃、夏侯淵各據(jù)險要。曹洪親自進兵拒敵。時張飛自與雷銅守把巴西。馬超兵至下辨，令吳蘭為先鋒，領(lǐng)軍哨出，正與曹洪軍相遇。吳蘭欲退，牙將任夔曰：“賊兵初至，若不先挫其銳氣，何顏見孟起乎？”于是驟馬挺槍搦曹洪戰(zhàn)。洪自提刀躍馬而出。交鋒三合，斬夔于馬下，乘勢掩殺。吳蘭大敗，回見馬超。超責(zé)之曰：“汝不得吾令，何故輕敵致敗？”吳蘭曰：“任夔不聽吾言，故有此??？”馬超曰：“可緊守隘口，勿與交鋒?！币幻嫔陥蟪啥?，聽候行止。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，恐有詐謀，引軍退回南鄭。張郃來見曹洪，問曰：“將軍既已斬將，如何退兵？”洪曰：“吾見馬超不出，恐有別謀。且我在鄴都，聞神卜管輅有言：當(dāng)于此地折一員大將。吾疑此言，故不敢輕進。”張郃大笑曰：“將軍行兵半生，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！郃雖不才，愿以本部兵取巴西。若得巴西，蜀郡易耳?！焙樵唬骸鞍臀魇貙堬w，非比等閑，不可輕敵?！睆堗A曰：“人皆怕張飛，吾視之如小兒耳！此去必擒之！”洪曰：“倘有疏失，若何？”郃曰：“甘當(dāng)軍令。”洪勒了文狀，張郃進兵。正是：自古驕兵多致敗，從來輕敵少成功。

未知勝負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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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猛張飛智取瓦口隘 老黃忠計奪天蕩山

卻說張郃部兵三萬，分為三寨，各傍山險：一名宕渠寨，一名蒙頭寨。一名蕩石寨。當(dāng)日張郃于三寨中，各分軍一半，去取巴西，留一半守寨。早有探馬報到巴西，說張郃引兵來了。張飛急喚雷銅商議。銅曰：“閬中地惡山險，可以埋伏。將軍引兵出戰(zhàn)，我出奇兵相助，郃可擒矣?！睆堬w撥精兵五千與雷銅去訖。飛自引兵一萬，離閬中三十里，與張郃兵相遇。兩軍擺開，張飛出馬，單搦張郃。郃挺槍縱馬而出。戰(zhàn)到二十余合，郃后軍忽然喊起：原來望見山背后有蜀兵旗幡，故此擾亂。張郃不敢戀戰(zhàn)，撥馬回走。張飛從后掩殺。前面雷銅又引兵殺出。兩下夾攻，郃兵大敗。張飛、雷銅連夜追襲，直趕到宕渠山。張郃仍舊分兵守住三寨，多置擂木炮石，堅守不戰(zhàn)。張飛離宕渠十里下寨，次日引兵搦戰(zhàn)。郃在山上大吹大擂飲酒，并不下山。張飛令軍士大罵，郃只不出。飛只得還營。次日，雷銅又去山下搦戰(zhàn)，郃又不出。雷銅驅(qū)軍士上山，山上擂木炮石打?qū)⑾聛?。雷銅急退。蕩石、蒙頭兩寨兵出，殺敗雷銅。次日，張飛又去搦戰(zhàn)，張郃又不出。飛使軍人百般穢罵，郃在山上亦罵。張飛尋思，無計可施。相拒五十余日，飛就在山前紥住大寨，每日飲酒；飲至大醉，坐于山前辱罵。

玄德差人犒軍，見張飛終日飲酒，使者回報玄德。玄德大驚，忙來問孔明?？酌餍υ唬骸霸瓉砣绱耍≤娗翱譄o好酒；成都佳釀極多，可將五十甕作三車裝，送到軍前與張將軍飲?！毙略唬骸拔岬茏詠盹嬀剖拢妿熀喂史此途婆c他？”孔明笑曰：“主公與翼德做了許多年兄弟，還不知其為人耶？翼德自來剛強，然前于收川之時，義釋嚴(yán)顏，此非勇夫所為也。今與張郃相拒五十余日，酒醉之后，便坐山前辱罵，傍若無人：此非貪杯，乃敗張郃之計耳?！毙略唬骸半m然如此，未可托大?？墒刮貉又??！笨酌髁钗貉咏饩聘败娗?，車上各插黃旗，大書“軍前公用美酒”。魏延領(lǐng)命，解酒到寨中，見張飛，傳說主公賜酒。飛拜受訖，分付魏延、雷銅各引一枝人馬，為左右翼；只看軍中紅旗起，便各進兵；教將酒擺列帳下，令軍士大開旗鼓而飲。有細作報上山來，張郃自來山頂觀望，見張飛坐于帳下飲酒，令二小卒于面前相撲為戲。郃曰：“張飛欺我太甚！”傳令今夜下山劫飛寨，令蒙頭、蕩石二寨，皆出為左右援。當(dāng)夜張郃乘著月色微明，引軍從山側(cè)而下，徑到寨前。遙望張飛大明燈燭，正在帳中飲酒。張郃當(dāng)先大喊一聲，山頭擂鼓為助，直殺入中軍。但見張飛端坐不動。張郃驟馬到面前，一槍刺倒，卻是一個草人。急勒馬回時，帳后連珠炮起。一將當(dāng)先，攔住去路，睜圓環(huán)眼，聲如巨雷：乃張飛也。挺矛躍馬，直取張郃。兩將在火光中，戰(zhàn)到三五十合。張郃只盼兩寨來救，誰知兩寨救兵，已被魏延，雷銅兩將殺退，就勢奪了二寨。張郃不見救兵至，正沒奈何，又見山上火起，已被張飛后軍奪了寨柵。張郃三寨俱失，只得奔瓦口關(guān)去了。張飛大獲勝捷，報入成都。玄德大喜，方知翼德飲酒是計，只要誘張郃下山。卻說張郃退守瓦口關(guān)，三萬軍已折了二萬，遣人問曹洪求救。洪大怒曰：“汝不聽吾言，強要進兵，失了緊要隘口，卻又來求救！”遂不肯發(fā)兵，使人催督張郃出戰(zhàn)。郃心慌，只得定計，分兩軍去關(guān)口前山僻埋伏，分付曰：“我詐敗，張飛必然趕來，汝等就截其歸路?！碑?dāng)日張郃引軍前進，正遇雷銅。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張郃敗走，雷銅趕來。兩軍齊出，截斷回路。張郃復(fù)回，刺雷銅于馬下。敗軍回報張飛，飛自來與張郃挑戰(zhàn)。郃又詐敗，張飛不趕。郃又回戰(zhàn)，不數(shù)合，又?jǐn)∽摺堬w知是計，收軍回寨，與魏延商議曰：“張郃用埋伏計，殺了雷銅，又要賺吾，何不將計就計？”延問曰：“如何？”飛曰：“我明日先引一軍前往，汝卻引精兵于后，待伏兵出，汝可分兵擊之。用車十余乘，各藏柴草，塞住小路，放火燒之。吾乘勢擒張郃，與雷銅報仇?！蔽貉宇I(lǐng)計。次日，張飛引兵前進。張郃兵又至，與張飛交鋒。戰(zhàn)到十合，郃又詐敗。張飛引馬步軍趕來，郃且戰(zhàn)且走。引張飛過山峪口，郃將后軍為前，復(fù)紥住營，與飛又戰(zhàn)，指望兩彪伏兵出，要圍困張飛。不想伏兵卻被魏延精兵到，趕入峪口，將車輛截住山路，放火燒車，山谷草木皆著，煙迷其徑，兵不得出。張飛只顧引軍沖突，張郃大敗，死命殺開條路，走上瓦口關(guān)，收聚敗兵，堅守不出。

張飛和魏延連日攻打關(guān)隘不下。飛見不濟事，把軍退二十里，卻和魏延引數(shù)十騎，自來兩邊哨探小路。忽見男女?dāng)?shù)人，各背小包，于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。飛于馬上用鞭指與魏延曰：“奪瓦口關(guān)，只在這幾個百姓身上。”便喚軍士分付：“休要驚恐他，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。”軍士連忙喚到馬前。飛用好言以安其心，問其何來。百姓告曰：“某等皆漢中居民，今欲還鄉(xiāng)。聽知大軍廝殺，塞閉閬中官道；今過蒼溪，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，還家去。”飛曰：“這條路取瓦口關(guān)遠近若何？”百姓曰：“從梓潼山小路，卻是瓦口關(guān)背后?！憋w大喜，帶百姓入寨中，與了酒食；分付魏延：“引兵扣關(guān)攻打，我親自引輕騎出梓潼山攻關(guān)后?！北懔畎傩找罚x輕騎五百，從小路而進。卻說張郃為救軍不到，心中正悶。人報魏延在關(guān)下攻打。張郃披掛上馬，卻待下山，忽報：“關(guān)后四五路火起，不知何處兵來?！编A自領(lǐng)兵來迎。旗開處，早見張飛。郃大驚，急往小路而走。馬不堪行。后面張飛追趕甚急，郃棄馬上山，尋徑而逃，方得走脫，隨行只有十余人。

步行入南鄭，見曹洪。洪見張郃只剩下十余人，大怒曰：“吾教汝休去，汝取下文狀要去；今日折盡大兵，尚不自死，還來做甚！”喝令左右推出斬之。行軍司馬郭淮諫曰：“三軍易得，一將難求。張郃雖然有罪，乃魏王所深愛者也，不可便誅?？稍倥c五千兵徑取葭萌關(guān)，牽動其各處之兵，漢中自安矣。如不成功，二罪俱罰?！辈芎閺闹峙c兵五千，教張郃取葭萌關(guān)。郃領(lǐng)命而去。

卻說葭萌關(guān)守將孟達、霍峻，知張郃兵來?；艟灰獔允?；孟達定要迎敵，引軍下關(guān)與張郃交鋒，大敗而回?；艟鄙晡臅匠啥?。玄德聞知，請軍師商議。孔明聚眾將于堂上，問曰：“今葭萌關(guān)緊急，必須閬中取翼德，方可退張郃也。”法正曰：“今翼德兵屯瓦口，鎮(zhèn)守閬中，亦是緊要之地，不可取回。帳中諸將內(nèi)選一人去破張郃?！笨酌餍υ唬骸皬堗A乃魏之名將，非等閑可及。除非翼德，無人可當(dāng)?！焙鲆蝗藚柭暥鲈唬骸败妿熀屋p視眾人耶！吾雖不才，愿斬張郃首級，獻于麾下?！北娨曋死蠈ⅫS忠也。孔明曰：“漢升雖勇，爭奈年老，恐非張郃對手?！敝衣犃?，白發(fā)倒豎而言曰：“某雖老，兩臂尚開三石之弓，渾身還有千斤之力：豈不足敵張郃匹夫耶！”孔明曰：“將軍年近七十，如何不老？”忠趨步下堂，取架上大刀，輪動如飛；壁上硬弓，連拽折兩張。孔明曰：“將軍要去，誰為副將？”忠曰：“老將嚴(yán)顏，可同我去。但有疏虞，先納下這白頭?！毙麓笙?，即時令嚴(yán)顏、黃忠去與張郃交戰(zhàn)。趙云諫曰：“今張郃親犯葭萌關(guān)，軍師休為兒戲。若葭萌一失，益州危矣。何故以二老將當(dāng)此大敵乎？”孔明曰：“汝以二人老邁，不能成事，吾料漢中必于此二人手內(nèi)可得?！壁w云等各各哂笑而退。卻說黃忠、嚴(yán)顏到關(guān)上，孟達、霍峻見了，心中亦笑孔明欠調(diào)度：“是這般緊要去處，如何只教兩個老的來！”黃忠謂嚴(yán)顏曰：“你可見諸人動靜么？他笑我二人年老，今可建奇功，以服眾心?！眹?yán)顏曰：“愿聽將軍之令?！眱蓚€商議定了。黃忠引軍下關(guān)，與張郃對陣。張郃出馬，見了黃忠，笑曰：“你許大年紀(jì)，猶不識羞，尚欲出戰(zhàn)耶！”忠怒曰：“豎子欺吾年老！吾手中寶刀卻不老！”遂拍馬向前與郃決戰(zhàn)。二馬相交，約戰(zhàn)二十余合，忽然背后喊聲起：原來是嚴(yán)顏從小路抄在張郃軍后。兩軍夾攻，張郃大敗。連夜趕去，張郃兵退八九十里。黃忠、嚴(yán)顏收兵入寨，俱各按兵不動。

曹洪聽知張郃輸了一陣，又欲見罪。郭淮曰：“張郃被迫，必投西蜀；今可遣將助之，就如監(jiān)臨，使不生外心?！辈芎閺闹?，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并降將韓玄之弟韓浩，二人引五千兵，前來助戰(zhàn)。二將即時起行。到張郃寨中，問及軍情，郃言：“老將黃忠，甚是英雄，更有嚴(yán)顏相助，不可輕敵?！表n浩曰：“我在長沙知此老賊利害。他和魏延獻了城池，害吾親兄，今既相遇，必當(dāng)報仇！”遂與夏侯尚引新軍離寨前進。原來黃忠連日哨探，已知路徑。嚴(yán)顏曰：“此去有山，名天蕩山，山中乃是曹操屯糧積草之地。若取得那個去處，斷其糧草，漢中可得也?！敝以唬骸皩④娭?，正合吾意?？膳c吾如此如此。”嚴(yán)顏依計，自領(lǐng)一枝軍去了。

卻說黃忠聽知夏侯尚、韓浩來，遂引軍馬出營。韓浩在陣前，大罵黃忠：“無義老賊！”拍馬挺槍，來取黃忠。夏侯尚便出夾攻。黃忠力戰(zhàn)二將，各斗十余合，黃忠敗走。二將趕二十余里，奪了黃忠寨。忠又草創(chuàng)一營。次日，夏侯尚、韓浩趕來，忠又出陣，戰(zhàn)數(shù)合，又?jǐn)∽摺６⒂众s二十余里，奪了黃忠營寨，喚張郃守后寨。郃來前寨諫曰：“黃忠連退二日，于中必有詭計?！毕暮钌羞硰堗A曰：“你如此膽怯，可知屢次戰(zhàn)??！今再休多言，看吾二人建功！”張郃羞赧而退。次日，二將又戰(zhàn)，黃忠又?jǐn)⊥硕?；二將迤邐趕上。次日，二將兵出，黃忠望風(fēng)而走，連敗數(shù)陣，直退在關(guān)上。二將扣關(guān)下寨，黃忠堅守不出。孟達暗暗發(fā)書，申報玄德，說：“黃忠連輸數(shù)陣，現(xiàn)今退在關(guān)上?！毙禄艈柨酌??？酌髟唬骸按四死蠈Ⅱ湵嬕病！壁w云等不信。

玄德差劉封來關(guān)上接應(yīng)黃忠。忠與封相見，問劉封曰：“小將軍來助戰(zhàn)何意？”封曰：“父親得知將軍數(shù)敗，故差某來?！敝倚υ唬骸按死戏蝌湵嬕??？唇褚挂魂嚕杀M復(fù)諸營，奪其糧食馬匹。此是借寨與彼屯輜重耳。今夜留霍峻守關(guān)，孟將軍可與我搬糧草奪馬匹，小將軍看我破敵！”

是夜二更，忠引五千軍開關(guān)直下。原來夏侯尚、韓浩二將連日見關(guān)上不出，盡皆懈怠；被黃忠破寨直入，人不及甲，馬不及鞍，二將各自逃命而走，軍馬自相踐踏，死者無數(shù)。比及天明，連奪三寨。寨中丟下軍器鞍馬無數(shù)，盡教孟達搬運入關(guān)。黃忠催軍馬隨后而進，劉封曰：“軍士力困，可以暫歇?！敝以唬骸啊蝗牖⒀?，焉得虎子’？”策馬先進。士卒皆努力向前。張郃軍兵，反被自家敗兵沖動，都屯紥不住，望后而走；盡棄了許多寨柵，直奔至漢水傍。

張郃尋見夏侯尚、韓浩議曰：“此天蕩山，乃糧草之所；更接米倉山，亦屯糧之地：是漢中軍士養(yǎng)命之源。倘若疏失，是無漢中也。當(dāng)思所以保之。”夏侯尚曰：“米倉山有吾叔夏侯淵分兵守護，那里正接定軍山，不必憂慮。天蕩山有吾兄夏侯德鎮(zhèn)守，我等宜往投之，就保此山?！?

于是張郃與二將連夜投天蕩山來，見夏侯德，具言前事。夏侯德曰：“吾此處屯十萬兵，你可引去，復(fù)取原寨?！编A曰：“只宜堅守、不可妄動?！焙雎犐角敖鸸拇笳?，人報黃忠兵到。夏侯德大笑曰：“老賊不諳兵法，只恃勇耳！”郃曰：“黃忠有謀，非止勇也。”德曰：“川兵遠涉而來，連日疲困，更兼深入戰(zhàn)境，此無謀也！”郃曰：“亦不可輕敵，且宜堅守?！表n浩曰：“愿借精兵三千擊之，當(dāng)無不克?！钡滤旆直c浩下山。

黃忠整兵來迎。劉封諫曰：“日已西沉矣，軍皆遠來勞困，且宜暫息。”忠笑曰：“不然。此天賜奇功，不取是逆天也?！毖援叄脑氪筮M。韓浩引兵來戰(zhàn)。黃忠揮刀直取浩，只一合，斬浩于馬下。蜀兵大喊，殺上山來。張郃、夏侯尚急引軍來迎。忽聽山后大喊，火光沖天而起，上下通紅。夏侯德提兵來救火時，正遇老將嚴(yán)顏，手起刀落，斬夏侯德于馬下。原來黃忠預(yù)先使嚴(yán)顏引軍埋伏于山僻去處，只等黃忠軍到，卻來放火，柴草堆上，一齊點著，烈焰飛騰，照耀山峪。嚴(yán)顏既斬夏侯德，從山后殺來。張郃、夏侯尚前后不能相顧，只得棄天蕩山，望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。

黃忠、嚴(yán)顏守住天蕩山，捷音飛報成都。玄德聞之，聚眾將慶喜。法正曰：“昔曹操降張魯，定漢中，不因此勢以圖巴、蜀，乃留夏侯淵、張郃二將屯守，而自引大軍北還：此失計也。今張郃新敗，天蕩失守，主公若乘此時，舉大兵親往征之，漢中可定也。既定漢中，然后練兵積粟，觀釁伺隙，進可討賊，退可自守。此天與之時，不可失也?！毙?、孔明皆深然之。遂傳令趙云、張飛為先鋒，玄德與孔明親自引兵十萬，擇日圖漢中；傳檄各處，嚴(yán)加提備。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。玄德大軍出葭萌關(guān)下營，召黃忠、嚴(yán)顏到寨，厚賞之。玄德曰：“人皆言將軍老矣，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。今果立奇功。但今漢中定軍山，乃南鄭保障，糧草積聚之所；若得定軍山，陽平一路，無足憂矣。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？”黃忠慨然應(yīng)諾，便要領(lǐng)兵前去。孔明急止之曰：“老將軍雖然英勇，然夏侯淵非張郃之比也。淵深通韜略，善曉兵機，曹操倚之為西涼藩蔽：先曾屯兵長安，拒馬孟起；今又屯兵漢中。操不托他人，而獨托淵者，以淵有將才也。今將軍雖勝張郃，未卜能勝夏侯淵。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，替回關(guān)將軍來，方可敵之?！敝見^然答曰：“昔廉頗年八十，尚食斗米、肉十斤，諸侯畏其勇，不敢侵犯趙界，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？軍師言吾老，吾今并不用副將，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，立斬夏侯淵首級，納于麾下?！笨酌髟偃蝗?。黃忠只是要去。孔明曰：“既將軍要去，吾使一人為監(jiān)軍同去，若何？”正是：請將須行激將法，少年不若老年人。

未知其人是誰，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