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回              曹操倉亭破本初 玄德荊州依劉表

卻說曹操乘袁紹之?dāng)?，整頓軍馬，迤邐追襲。袁紹幅巾單衣，引八百余騎，奔至黎陽北岸，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。紹以前事訴與義渠。義渠乃招諭離散之眾，眾聞紹在，又皆蟻聚。軍勢復(fù)振，議還冀州。軍行之次，夜宿荒山。紹于帳中聞遠(yuǎn)遠(yuǎn)有哭聲，遂私往聽之。卻是敗軍相聚，訴說喪兄失弟，棄伴亡親之苦，各各捶胸大哭，皆曰：“若聽田豐之言，我等怎遭此禍！”紹大悔曰：“吾不聽田豐之言，兵敗將亡；今回去，有何面目見之耶！”次日，上馬正行間，逢紀(jì)引軍來接。紹對逢紀(jì)曰：“吾不聽田豐之言，致有此敗。吾今歸去，羞見此人?！狈昙o(jì)因譖曰：“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，撫掌大笑曰：果不出吾之料！”袁紹大怒曰：“豎儒怎敢笑我！我必殺之！”遂命使者赍寶劍先往冀州獄中殺田豐。

卻說田豐在獄中。一日，獄吏來見豐曰：“與別駕賀喜！”豐曰：“何喜可賀？”獄吏曰：“袁將軍大敗而回，君必見重矣。”豐笑曰：“吾今死矣！”獄吏問曰：“人皆為君喜，君何言死也？”豐曰：“袁將軍外寬而內(nèi)忌，不念忠誠。若勝而喜，猶能赦我；今戰(zhàn)敗則羞，吾不望生矣?！豹z吏未信。忽使者赍劍至，傳袁紹命，欲取田豐之首，獄吏方驚。豐曰：“吾固知必死也。”獄吏皆流淚。豐曰：“大丈夫生于天地間，不識其主而事之，是無智也！今日受死，夫何足惜！”乃自刎于獄中。后人有詩曰：“昨朝沮授軍中失，今日田豐獄內(nèi)亡。河北棟梁皆折斷，本初焉不喪家邦！”田豐既死，聞?wù)呓詾閲@惜。

袁紹回冀州，心煩意亂，不理政事。其妻劉氏勸立后嗣。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思，出守青州；次子袁熙字顯奕，出守幽州；三子袁尚字顯甫，是紹后妻劉氏所出，生得形貌俊偉，紹甚之，因此留在身邊。自官渡兵敗之后，劉氏勸立尚為后嗣，紹乃與審配、逢紀(jì)、辛評、郭圖四人商議、原來審、逢二人，向輔袁尚；辛、郭二人，向輔袁譚；四人各為其主。當(dāng)下袁紹謂四人曰：“今外患未息，內(nèi)事不可不早定，吾將議立后嗣：長子譚，為人性剛好殺；次子熙，為人柔懦難成；三子尚，有英雄之表，禮賢敬士，吾欲立之。公等之意若何？”郭圖曰：“三子之中，譚為長，今又居外；主公若廢長立幼，此亂萌也。今軍威稍挫，敵兵壓境，豈可復(fù)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？主公且理會(huì)拒敵之策，立嗣之事，毋容多議?！痹B躊躇未決。忽報(bào)袁熙引兵六萬，自幽州來；袁譚引兵五萬，自青州來；外甥高干亦引兵五萬，自并州來：各至冀州助戰(zhàn)。紹喜，再整人馬來戰(zhàn)曹操。時(shí)操引得勝之兵，陳列于河上，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。操見父老數(shù)人，須發(fā)盡白，乃命入帳中賜坐，問之曰：“老丈多少年紀(jì)？”答曰：“皆近百歲矣?！辈僭唬骸拔彳娛矿@擾汝鄉(xiāng)，吾甚不安?！备咐显唬骸盎傅蹠r(shí)，有黃星見于楚、宋之分，遼東人殷馗善曉天文，夜宿于此，對老漢等言：黃星見于乾象，正照此間。后五十年，當(dāng)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間。今以年計(jì)之，整整五十年。袁本初重?cái)坑诿瘢窠栽怪?。丞相興仁義之兵，吊民伐罪，官渡一戰(zhàn)，破袁紹百萬之眾，正應(yīng)當(dāng)時(shí)殷馗之言，兆民可望太平矣?！辈傩υ唬骸昂胃耶?dāng)老丈所言？”遂取酒食絹帛賜老人而遣之。號令三軍：“如有下鄉(xiāng)殺人家雞犬者，如殺人之罪！”于是軍民震服。操亦心中暗喜。人報(bào)袁紹聚四州之兵，得二三十萬，前至倉亭下寨。操提兵前進(jìn)，下寨已定。次日，兩軍相對，各布成陣勢。操引諸將出陣，紹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將出到陣前。操曰：“本初計(jì)窮力盡，何尚不思投降？直待刀臨項(xiàng)上，悔無及矣！”紹大怒，回顧眾將曰：“誰敢出馬？”袁尚欲于父前逞能，便舞雙刀，飛馬出陣，來往奔馳。操指問眾將曰：“此何人？”有識者答曰：“此袁紹三子袁尚也?！毖晕串叄粚⑼屧绯?。操視之，乃徐晃部將史渙也。兩騎相交，不三合，尚撥馬刺斜而走。史渙趕來，袁尚拈弓搭箭，翻身背射，正中史渙左目，墜馬而死。袁紹見子得勝，揮鞭一指，大隊(duì)人馬擁將過來，混戰(zhàn)大殺一場，各鳴金收軍還寨。

操與諸將商議破紹之策。程昱獻(xiàn)十面埋伏之計(jì)，勸操退軍于河上，伏兵十隊(duì)，誘紹追至河上，“我軍無退路，必將死戰(zhàn)，可勝紹矣?！辈偃黄溆?jì)。左右各分五隊(duì)。左：一隊(duì)夏侯惇，二隊(duì)張遼，三隊(duì)李典，四隊(duì)樂進(jìn)，五隊(duì)夏侯淵；右：一隊(duì)曹洪，二隊(duì)張郃，三隊(duì)徐晃，四隊(duì)于禁，五隊(duì)高覽。中軍許褚為先鋒。次日，十隊(duì)先進(jìn)，埋伏左右已定。至半夜，操令許褚引兵前進(jìn)，偽作劫寨之勢。袁紹五寨人馬，一齊俱起。許褚回軍便走。袁紹引軍趕來，喊聲不絕；比及天明，趕至河上。曹軍無去路，操大呼曰：“前無去路，諸軍何不死戰(zhàn)？”眾軍回身奮力向前。許褚飛馬當(dāng)先，力斬十?dāng)?shù)將。袁軍大亂。袁紹退軍急回，背后曹軍趕來。正行間：一聲鼓響，左邊夏侯淵，右邊高覽，兩軍沖出。袁紹聚三子一甥，死沖血路奔走。又行不到十里，左邊樂進(jìn)，右邊于禁殺出，殺得袁軍尸橫遍野，血流成渠。又行不到數(shù)里，左邊李典，右邊徐晃，兩軍截殺一陣。袁紹父子膽喪心驚，奔入舊寨。令三軍造飯，方欲待食，左邊張遼，右邊張郃，徑來沖寨。紹慌上馬，前奔倉亭。人馬困乏，欲待歇息，后面曹操大軍趕來，袁紹舍命而走。正行之間，右邊曹洪，左邊夏侯惇，擋住去路。紹大呼曰：“若不決死戰(zhàn)，必為所擒矣！”奮力沖突，得脫重圍。袁熙、高干皆被箭傷。軍馬死亡殆盡。紹抱三子痛哭一場，不覺昏倒。眾人急救，紹口吐鮮血不止，嘆曰：“吾自歷戰(zhàn)數(shù)十場，不意今日狼狽至此！此天喪吾也！汝等各回本州，誓與曹賊一決雌雄！”便教辛評、郭圖火急隨袁譚前往青州整頓，恐曹操犯境；令袁熙仍回幽州，高干仍回并州：各去收拾人馬，以備調(diào)用。袁紹引袁尚等入冀州養(yǎng)病，令尚與審配、逢紀(jì)暫掌軍事。卻說曹操自倉亭大勝，重賞三軍；令人探察冀州虛實(shí)。細(xì)作回報(bào)：“紹臥病在床。袁尚、審配緊守城池。袁譚，袁熙、高干皆回本州。”眾皆勸操急攻之。操曰：“冀州糧食極廣，審配又有機(jī)謀，未可急拔?，F(xiàn)今禾稼在田，恐廢民業(yè)，姑待秋成后取之未晚?！闭h間，忽荀彧有書到，報(bào)說：“劉備在汝南得劉辟、龔都數(shù)萬之眾。聞丞相提軍出征河北，乃令劉辟守汝南，備親自引兵乘虛來攻許昌。丞相可速回軍御之。”操大驚，留曹洪屯兵河上，虛張聲勢。操自提大兵往汝南來迎劉備。卻說玄德與關(guān)、張、趙云等，引兵欲襲許都。行近穰山地面，正遇曹兵殺來，玄德便于穰山下寨，軍分三隊(duì)：云長屯兵于東南角上，張飛屯兵于西南角上，玄德與趙云于正南立寨。曹操兵至，玄德鼓噪而出。操布成陣勢，叫玄德打話。玄德出馬于門旗下。操以鞭指罵曰：“吾待汝為上賓，汝何背義忘恩？”玄德曰：“汝托名漢相，實(shí)為國賊！吾乃漢室宗親，奉天子密詔，來討反賊！”遂于馬上朗誦衣帶詔。操大怒，教許褚出戰(zhàn)。玄德背后趙云挺槍出馬。二將相交三十合，不分勝負(fù)。忽然喊聲大震，東南角上，云長沖突而來；西南角上，張飛引軍沖突而來。三處一齊掩殺。曹軍遠(yuǎn)來疲困，不能抵當(dāng)，大敗而走。玄德得勝回營。

次日，又使趙云搦戰(zhàn)。操兵旬日不出。玄德再使張飛搦戰(zhàn)，操兵亦不出。玄德愈疑。忽報(bào)龔都運(yùn)糧至，被曹軍圍住，玄德急令張飛去救。忽又報(bào)夏侯□引軍抄背后徑取汝南，玄德大驚曰：“若如此，吾前后受敵，無所歸矣！”急遣云長救之。兩軍皆去。不一日，飛馬來報(bào)夏侯惇已打破汝南，劉辟棄城而走，云長現(xiàn)今被圍。玄德大驚。又報(bào)張飛去救龔都，也被圍住了。玄德急欲回兵，又恐操兵后襲。忽報(bào)寨外許褚搦戰(zhàn)。玄德不敢出戰(zhàn)，候至天黑，教軍士飽餐，步軍先起，馬軍后隨，寨中虛傳更點(diǎn)。玄德等離寨約行數(shù)里，轉(zhuǎn)過土山，火把齊明，山頭上大呼曰：“休教走了劉備！丞相在此專等！”玄德慌尋走路。趙云曰：“主公勿憂，但跟某來?！壁w云挺槍躍馬，殺開條路，玄德掣雙股劍后隨。正戰(zhàn)間。許褚追至，與趙云力戰(zhàn)。背后于禁、李典又到。玄德見勢危，落荒而走。聽得背后喊聲漸遠(yuǎn)，玄德望深山僻路，單馬逃生。

捱到天明，側(cè)首一彪軍沖出。玄德大驚，視之，乃劉辟引敗軍千余騎，護(hù)送玄德家小前來；孫乾。簡雍，糜芳亦至，訴說：“夏侯惇軍勢甚銳，因此棄城而走。曹兵趕來，幸得云長擋住，因此得脫?！毙略唬骸安恢崎L今在何處？”劉辟曰：“將軍且行，卻再理會(huì)?！毙械綌?shù)里，一棒鼓響，前面擁出一彪人馬。當(dāng)先大將，乃是張郃，大叫：“劉備快下馬受降！”玄德方欲退后，只見山頭上紅旗磨動(dòng)，一軍從山塢內(nèi)擁出，為首大將，乃高覽也。玄德兩頭無路，仰天大呼曰：“天何使我受此窘極耶！事勢至此，不如就死！”欲拔劍自刎，劉辟急止之曰：“容某死戰(zhàn)，奪路救君?！毖杂櫍銇砼c高覽交鋒。戰(zhàn)不三合，被高覽一刀砍于馬下。

玄德正慌，方欲自戰(zhàn)，高覽后軍忽然自亂，一將沖陣而來，槍起處，高覽翻身落馬。視之，乃趙云也。玄德大喜。云縱馬挺槍，殺散后隊(duì)，又來前軍獨(dú)戰(zhàn)張郃。郃與云戰(zhàn)三十余合，撥馬敗走。云乘勢沖殺，卻被郃兵守住山隘，路窄不得出。正奪路間，只見云長、關(guān)平、周倉引三百軍到。兩下相攻，殺退張郃。各出隘口，占住山險(xiǎn)下寨。玄德使云長尋覓張飛。原來張飛去救龔都，龔都已被夏侯淵所殺；飛奮力殺退夏侯淵，迤邐趕去，卻被樂進(jìn)引軍圍住。云長路逢敗軍，尋蹤而去，殺退樂進(jìn)，與飛同回見玄德。

人報(bào)曹軍大隊(duì)趕來，玄德教孫乾等保護(hù)老小先行。玄德與關(guān)、張、趙云在后，且戰(zhàn)且走。操見玄德去遠(yuǎn)，收軍不趕。玄德敗軍不滿一千，狼狽而奔。前至一江，喚土人問之，乃漢江也。玄德權(quán)且安營。土人知是玄德，奉獻(xiàn)羊酒，乃聚飲于沙灘之上。玄德嘆曰：“諸君皆有王佐之才，不幸跟隨劉備。備之命窘，累及諸君。今日身無立錐，誠恐有誤諸君。君等何不棄備而投明主，以取功名乎？”眾皆掩面而哭。云長曰：“兄言差矣。昔日高祖與項(xiàng)羽爭天下，數(shù)敗于羽；后九里山一戰(zhàn)成功，而開四百年基業(yè)。勝負(fù)兵家之常，何可自隳其志！”孫乾曰：“成敗有時(shí)，不可喪志。此離荊州不遠(yuǎn)。劉景升坐鎮(zhèn)九郡，兵強(qiáng)糧足，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，何不往投之？”玄德曰：“但恐不容耳。”乾曰：“某愿先往說之，使景升出境而迎莊公”玄德大喜，便令孫乾星夜往荊州。到郡入見劉表，禮畢，劉表問曰：“公從玄德，何故至此？”乾曰：“劉使君天下英雄，雖兵微將寡，而志欲匡扶社稷。汝南劉辟、龔都素?zé)o親故，亦以死報(bào)之。明公與使君，同為漢室之胄；今使君新敗，欲往江東投孫仲謀。乾僭言曰：不可背親而向疏。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，士歸之如水之投東，何況同宗乎？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。惟明公命之?！北泶笙苍唬骸靶?，吾弟也。久欲相會(huì)而不可得。今肯惠顧，實(shí)為幸甚！”蔡瑁譖曰：“不可。劉備先從呂布，后事曹操，近投袁紹，皆不克終，足可見其為人。今若納之，曹操必加兵于我，枉動(dòng)干戈。不如斬孫乾之首，以獻(xiàn)曹操，操必重待主公也。”孫乾正色曰：“乾非懼死之人也。劉使君忠心為國，非曹操、袁紹、呂布等比。前此相從，不得已也。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，誼切同宗，故千里相投。爾何獻(xiàn)讒而妒賢如此耶？”劉表聞言，乃叱蔡瑁曰：“吾主意已定，汝勿多言。”蔡瑁慚恨而出，劉表遂命孫乾先往報(bào)玄德，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。玄德見表，執(zhí)禮甚恭。表亦相待甚厚。玄德引關(guān)、張等拜見劉表，表遂與玄德等同入荊州，分撥院宅居住。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，便欲引兵攻之。程昱曰：“袁紹未除，而遽攻荊襄，倘袁紹從北而起，勝負(fù)未可知矣。不如還兵許都，養(yǎng)軍蓄銳，待來年春暖，然后引兵先破袁紹，后取荊襄：南北之利，一舉可收也?！辈偃黄溲?，遂提兵回許都。至建安七年，春正月，操復(fù)商議興兵。先差夏侯惇、滿寵鎮(zhèn)守汝南，以拒劉表；留曹仁、荀彧守許都：親統(tǒng)大軍前赴官渡屯紥。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癥候，今方稍愈，商議欲攻許都。審配諫曰：“舊歲官渡，倉亭之?dāng)。娦奈凑?；尚?dāng)深溝高壘，以養(yǎng)軍民之力?！闭h間，忽報(bào)曹操進(jìn)兵官渡，來攻冀州。紹曰：“若候兵臨城下，將至壕邊，然后拒敵，事已遲矣。吾當(dāng)自領(lǐng)大軍出迎?！痹性唬骸案赣H病體未痊，不可遠(yuǎn)征。兒愿提兵前去迎敵。”紹許之，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，幽州取袁熙，并州取高干：四路同破曹操。正是：才向汝南鳴戰(zhàn)鼓，又從冀北動(dòng)征鼙。

未知?jiǎng)儇?fù)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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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             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(xiàn)計(jì)

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后，自負(fù)其勇，不待袁譚等兵至，自引兵數(shù)萬出黎陽，與曹軍前隊(duì)相迎。張遼當(dāng)先出馬，袁尚挺槍來戰(zhàn)，不三合，架隔遮攔不住，大敗而走。張遼乘勢掩殺，袁尚不能主張，急急引軍奔回冀州。

袁紹聞袁尚敗回，又受了一驚，舊病復(fù)發(fā)，吐血數(shù)斗，昏倒在地。劉夫人慌救入臥內(nèi)，病勢漸危。劉夫人急請審配、逢紀(jì)，直至袁紹榻前，商議后事。紹但以手指而不能言。劉夫人曰：“尚可繼后嗣否？”紹點(diǎn)頭。審配便就榻前寫了遺囑。紹翻身大叫一聲，又吐血斗余而死。后人有詩曰：“累世公卿立大名，少年意氣自縱橫?？照锌〗苋Э?，漫有英雄百萬兵。羊質(zhì)虎皮功不就，鳳毛雞膽事難成。更憐一種傷心處，家難徒延兩弟兄?！痹B既死，審配等主持喪事。劉夫人便將袁紹所愛寵妾五人盡行殺害；又恐其陰魂于九泉之下再與紹相見，乃髡其發(fā)，刺其面，毀其尸：其妒惡如此。袁尚恐寵妾家屬為害，并收而殺之。審配、逢紀(jì)立袁尚為大司馬將軍，領(lǐng)冀、青、幽、并四州牧，遣使報(bào)喪。此時(shí)袁譚已發(fā)兵離青州，知父死，便與郭圖、辛評商議。圖曰：“主公不在冀州，審配、逢紀(jì)必立顯甫為主矣。當(dāng)速行?！毙猎u曰：“審、逢二人，必預(yù)定機(jī)謀。今若速往，必遭其禍?！痹T曰：“若此當(dāng)何如？”郭圖曰：“可屯兵城外，觀其動(dòng)靜。某當(dāng)親往察之?！弊T依言。郭圖遂入冀州，見袁尚。禮畢，尚問：“兄何不至？”圖曰：“因抱病在軍中，不能相見?！鄙性唬骸拔崾芨赣H遺命，立我為主，加兄為車騎將軍。目下曹軍壓境，請兄為前部，吾隨后便調(diào)兵接應(yīng)也?！眻D曰：“軍中無人商議良策，愿乞?qū)徴稀⒎暝獔D二人為輔。”尚曰：“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畫策，如何離得！”圖曰：“然則于二人內(nèi)遣一人去，何如？”尚不得已，乃令二人拈鬮，拈著者便去。逢紀(jì)拈著，尚即命逢紀(jì)赍印綬，同郭圖赴袁譚軍中。紀(jì)隨圖至譚軍，見譚無病，心中不安，獻(xiàn)上印綬。譚大怒，欲斬逢紀(jì)。郭圖密諫曰：“今曹軍壓境，且只款留逢紀(jì)在此，以安尚心。待破曹之后，卻來爭冀州不遲。”

譚從其言。即時(shí)拔寨起行，前至黎陽，與曹軍相抵。譚遣大將汪昭出戰(zhàn)，操遣徐晃迎敵。二將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徐晃一刀斬汪昭于馬下。曹軍乘勢掩殺，譚軍大敗。譚收敗軍入黎陽，遣人求救于尚。尚與審配計(jì)議，只發(fā)兵五千余人相助。曹操探知救軍已到，遣樂進(jìn)、李典引兵于半路接著，兩頭圍住盡殺之。袁譚知尚止撥兵五千，又被半路坑殺，大怒，乃喚逢紀(jì)責(zé)罵。紀(jì)曰：“容某作書致主公，求其親自來救。”譚即令紀(jì)作書，遣人到冀州致袁尚，尚與審配共議。配曰：“郭圖多謀，前次不爭而去者，為曹軍在境也。今若破曹，必來爭冀州矣。不如不發(fā)救兵，借操之力以除之?！鄙袕钠溲裕豢习l(fā)兵。使者回報(bào)，譚大怒，立斬逢紀(jì)，議欲降曹。早有細(xì)作密報(bào)袁尚。尚與審配議曰：“使譚降曹，并力來攻，則冀州危矣?！蹦肆魧徟洳⒋髮⑻K由固守冀州，自領(lǐng)大軍來黎陽救譚。尚問軍中誰敢為前部，大將呂曠、呂翔兄弟二人愿去。尚點(diǎn)兵三萬，使為先鋒，先至黎陽。譚聞尚自來，大喜，遂罷降曹之議。譚屯兵城中，尚屯兵城外，為掎角之勢。

不一日，袁熙、高干皆領(lǐng)軍到城外，屯兵三處，每日出兵與操相持。尚屢敗，操兵屢勝。至建安八年春二月，操分路攻打，袁譚、袁熙、袁尚、高干皆大敗，棄黎陽而走。操引兵追至冀州，譚與尚入城堅(jiān)守；熙與于離城三十里下寨，虛張聲勢。操兵連日攻打不下。郭嘉進(jìn)曰：“袁氏廢長立幼，而兄弟之間，權(quán)力相并，各自樹黨，急之則相救，緩之則相爭；不如舉兵南向荊州，征討劉表，以候袁氏兄弟之變；變成而后擊之，可一舉而定也?！辈偕破溲?，命賈詡為太守，守黎陽；曹洪引兵守官渡。操引大軍向荊州進(jìn)兵。

譚、尚聽知曹軍自退，遂相慶賀。袁熙、高干各自辭去。袁譚與郭圖、辛評議曰：“我為長子，反不能承父業(yè)；尚乃繼母所生，反承大爵：心實(shí)不甘?！眻D曰：“主公可勒兵城外，只做請顯甫、審配飲酒，伏刀斧手殺之，大事定矣?！弊T從其言。適別駕王修自青州來，譚將此計(jì)告之。修曰：“兄弟者，左右手也。今與他人爭斗，斷其右手，而曰我必勝，安可得乎？夫棄兄弟而不親，天下其誰親之？彼讒人離間骨肉，以求一朝之利，原塞耳勿聽也。”譚怒，叱退王修，使人去請?jiān)?。尚與審配商議。配曰：“此必郭圖之計(jì)也。主公若往，必遭奸計(jì)；不如乘勢攻之?！痹幸姥?，便披掛上馬，引兵五萬出城。袁譚見袁尚引軍來，情知事泄，亦即披掛上馬，與尚交鋒。尚見譚大罵。譚亦罵曰：“汝藥死父親，篡奪爵位，今又來殺兄耶！”二人親自交鋒，袁譚大敗。尚親冒矢石，沖突掩殺。

譚引敗軍奔平原，尚收兵還。袁譚與郭圖再議進(jìn)兵，令岑璧為將，領(lǐng)兵前來。尚自引兵出冀州。兩陣對圓，旗鼓相望。璧出罵陣；尚欲自戰(zhàn)，大將呂曠，拍馬舞刀，來戰(zhàn)岑璧。二將戰(zhàn)無數(shù)合，曠斬岑璧于馬下。譚兵又?jǐn)。俦计皆?。審配勸尚進(jìn)兵，追至平原。譚抵擋不住，退入平原，堅(jiān)守不出。尚三面圍城攻打。譚與郭圖計(jì)議。圖曰：“今城中糧少，彼軍方銳，勢不相敵。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，使操將兵攻冀州，尚必還救。將軍引兵夾擊之，尚可擒矣。若操擊破尚軍，我因而斂其軍實(shí)以拒操。操軍遠(yuǎn)來，糧食不繼，必自退去。我可以仍據(jù)冀州，以圖進(jìn)取也?！弊T從其言，問曰：“何人可為使？”圖曰：“辛評之弟辛毗，字佐治，見為平原令。此人乃能言之士，可命為使?！弊T即召辛毗，毗欣然而至。譚修書付毗，使三千軍送毗出境。毗星夜赍書往見曹操，時(shí)操屯軍西平伐劉表，表遣玄德引兵為前部以迎之。未及交鋒，辛毗到操寨。見操禮畢，操問其來意，毗具言袁譚相求之意，呈上書信。操看書畢，留辛毗于寨中，聚文武計(jì)議。程昱曰：“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，不得已而來降，不可準(zhǔn)信?！眳悟?、滿寵亦曰：“丞相既引兵至此，安可復(fù)舍表而助譚？”荀攸曰：“三公之言未善。以愚意度之：天下方有事，而劉表坐保江、漢之間，不敢展足，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。袁氏據(jù)四州之地，帶甲數(shù)十萬，若二子和睦，共守成業(yè)，天下事未可知也；今乘其兄弟相攻，勢窮而投我，我提兵先除袁尚，后觀其變，并滅袁譚，天下定矣。此機(jī)會(huì)不可失也。”操大喜，便邀辛毗飲酒，謂之曰：“袁譚之降，真耶詐耶？袁尚之兵，果可必勝耶？”毗對曰：“明公勿問真與詐也，只論其勢可耳。袁氏連年喪敗，兵革疲于外，謀臣誅于內(nèi)；兄弟讒隙，國分為二；加之饑饉并臻，天災(zāi)人困：無問智愚，皆知土崩瓦解，此乃天滅袁氏之時(shí)也。今明公提兵攻鄴，袁尚不還救，則失巢穴；若還救，則譚踵襲其后。以明公之威，擊疲憊之眾，如迅風(fēng)之掃秋葉也。不此之圖，而伐荊州；荊州豐樂之地，國和民順，未可搖動(dòng)。況四方之患，莫大于河北；河北既平，則霸業(yè)成矣。愿明公詳之?！辈俅笙苍唬骸昂夼c辛佐治相見之晚也！”即日督軍還取冀州。玄德恐操有謀，不跟追襲，引兵自回荊州。

卻說袁尚知曹軍渡河，急急引軍還鄴，命呂曠、呂翔斷后。袁譚見尚退軍，乃大起平原軍馬，隨后趕來。行不到數(shù)十里，一聲炮響，兩軍齊出：左邊呂曠，右邊呂翔，兄弟二人截住袁潭。譚勒馬告二將曰：“吾父在日，吾并未慢待二將軍，今何從吾弟而見逼耶？”二將聞言，乃下馬降譚。譚曰：“勿降我，可降曹丞相?！倍⒁螂S譚歸營。譚候操軍至，引二將見操。操大喜，以女許譚為妻，即令呂曠、呂翔為媒。譚請操攻取冀州。操曰：“方今糧草不接，搬運(yùn)勞苦，我濟(jì)河，遏淇水入白溝，以通糧道，然后進(jìn)兵?！绷钭T且居平原。操引軍退屯黎陽，封呂曠、呂翔為列侯，隨軍聽用。

郭圖謂袁譚曰：“曹操以女許婚，恐非真意。今又封賞呂曠、呂翔，帶去軍中，此乃牢籠河北人心。后必終為我禍。主公可刻將軍印二顆，暗使人送與二呂，令作內(nèi)應(yīng)。待操破了袁尚，可乘便圖之?！弊T依言，遂刻將軍印二顆，暗送與二呂。二呂受訖，徑將印來稟曹操。操大笑曰：“譚暗送印者，欲汝等為內(nèi)助，待我破袁尚之后，就中取事耳。汝等且權(quán)受之，我自有主張?！弊源瞬懿俦阌袣⒆T之心。

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：“今曹兵運(yùn)糧入白溝，必來攻冀州，如之奈何？”配曰：“可發(fā)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，通上黨運(yùn)糧道；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，遙為聲援。主公可進(jìn)兵平原，急攻袁譚。先絕袁譚，然后破曹?！痹写笙?，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，使馬延、張顗二將為先鋒，連夜起兵攻打平原。

譚知尚兵來近，告急于操。操曰：“吾今番必得冀州矣。”正說間，適許攸自許昌來；聞尚又攻譚，入見操曰：“丞相坐守于此，豈欲待天雷擊殺二袁乎？”操笑曰：“吾已料定矣?！彼炝畈芎橄冗M(jìn)兵攻鄴，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。兵臨本境，楷引軍來迎?？鲴R，操曰：“許仲康安在？”許褚應(yīng)聲而出，縱馬直取尹楷?？胧植患?，被許褚一刀斬于馬下，余眾奔潰。操盡招降之，即勒兵取邯鄲。沮鵠進(jìn)兵來迎。張遼出馬，與鵠交鋒。戰(zhàn)不三合，鵠大敗，遼從后追趕。兩馬相離不遠(yuǎn)，遼急取弓射之，應(yīng)弦落馬。操指揮軍馬掩殺，眾皆奔散。

于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。曹洪已近城下。操令三軍繞城筑起土山，又暗掘地道以攻之。審配設(shè)計(jì)堅(jiān)守，法令甚嚴(yán)，東門守將馮禮，因酒醉有誤巡警，配痛責(zé)之。馮禮懷恨，潛地出城降操。操問破城之策，禮曰：“突門內(nèi)土厚，可掘地道而入?！辈俦忝T禮引三百壯士，夤夜掘地道而入。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后，每夜親自登城點(diǎn)視軍馬。當(dāng)夜在突門閣上，望見城外無燈火。配曰：“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。”急喚精兵運(yùn)石擊突閘門；門閉，馮禮及三百壯士，皆死于土內(nèi)。操折了這一場，遂罷地道之計(jì)，退軍于洹水之上，以候袁尚回兵。袁尚攻平原，聞曹操已破尹楷、沮鵠，大軍圍困冀州，乃掣兵回救。部將馬延曰：“從大路去，曹操必有伏兵；可取小路，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，必解圍也?！鄙袕钠溲?，自領(lǐng)大軍先行，令馬延與張顗斷后。早有細(xì)作去報(bào)曹操。操曰：“彼若從大路上來，吾當(dāng)避之：若從西山小路而來，一戰(zhàn)可擒也。吾料袁尚必舉火為號，令城中接應(yīng)。吾可分兵擊之?！庇谑欠謸芤讯?。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，東至陽平，軍陽平亭，離冀州十七里，一邊靠著滏水。尚令軍士堆積柴薪干草，至夜焚燒為號；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，直至城下。大叫：“開門！”審配認(rèn)得是李孚聲音，放入城中，說：“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，等候接應(yīng)，若城中兵出，亦舉火為號?！迸浣坛侵卸巡莘呕穑酝ㄒ粜?。孚曰：“城中無糧，可發(fā)老弱殘兵并婦人出降；彼必不為備，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后出攻之?！迸鋸钠湔?。

次日，城上豎起白旗，上寫“冀州百姓投降?！辈僭唬骸按耸浅侵袩o糧，教老弱百姓出降，后必有兵出也?！辈俳虖堖|、徐晃各引三千軍馬，伏于兩邊。操自乘馬、張麾蓋至城下、果見城門開處，百姓扶老攜幼，手持白旗而出。百姓才出盡，城中兵突出。操教將紅旗一招，張遼、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，城中兵只得復(fù)回。操自飛馬趕來，到吊橋邊，城中弩箭如雨，射中操盔，險(xiǎn)透其頂。眾將急救回陣。操更衣?lián)Q馬，引眾將來攻尚寨，尚自迎敵。時(shí)各路軍馬一齊殺至，兩軍混戰(zhàn)，袁尚大敗。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，令人催取馬延、張顗軍來。不知曹操已使呂曠、呂翔去招安二將。二將隨二呂來降，操亦封為列侯。即日進(jìn)兵攻打西山，先使二呂、馬延、張顗截?cái)嘣屑Z道。尚情知西山守不住，夜走濫口。安營未定，四下火光并起，伏兵齊出，人不及甲，馬不及鞍。尚軍大潰，退走五十里，勢窮力極，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。操佯許之，卻連夜使張遼、徐晃去劫寨。尚盡棄印綬、節(jié)鉞、衣甲、輜重，望中山而逃。操回軍攻冀州。許攸獻(xiàn)計(jì)曰：“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？”操然其計(jì)，先差軍于城外掘壕塹，周圍四十里。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，卻掘得甚淺。配暗笑曰：“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。壕深可灌，如此之淺，有何用哉！”遂不為備。當(dāng)夜曹操添十倍軍士并力發(fā)掘，比及天明，廣深二丈，引漳水灌之，城中水深數(shù)尺。更兼糧絕，軍士皆餓死。辛毗在城外，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，招安城內(nèi)之人。審配大怒，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余口，就于城上斬之，將頭擲下。辛毗號哭不已。審配之侄審榮，素與辛毗相厚，見辛毗家屬被害，心中懷忿，乃密寫獻(xiàn)門之書，拴于箭上，射下城來。軍士拾獻(xiàn)辛毗，毗將書獻(xiàn)操。操先下令：如入冀州，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；軍民降者免死。次日天明，審榮大開西門，放曹兵入。辛毗躍馬先入，軍將隨后，殺入冀州。審配在東南城樓上，見操軍已入城中，引數(shù)騎下城死戰(zhàn)，正迎徐晃交馬。徐晃生擒審配，綁出城來。路逢辛毗，毗咬牙切齒，以鞭鞭配首曰：“賊殺才！今日死矣！”配大罵：“辛毗賊徒！引曹操破我冀州，我恨不殺汝也！”徐晃解配見操。操曰：“汝知獻(xiàn)門接我者乎？”配曰：“不知?！辈僭唬骸按巳曛秾彉s所獻(xiàn)也?！迸渑唬骸靶翰恍校酥劣诖?！”操曰：“昨孤至城下，何城中弩箭之多耶？”配曰：“恨少！恨少！”操曰：“卿忠于袁氏，不容不如此。今肯降吾否？”配曰：“不降！不降”辛毗哭拜于地曰：“家屬八十余口，盡遭此賊殺害。愿丞相戮之，以雪此恨！”配曰：“吾生為袁氏臣，死為袁氏鬼，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！可速斬我！”操教牽出。臨受刑，叱行刑者曰：“吾主在北，不可使我面南而死！”乃向北跪，引頸就刃。后人有詩嘆曰：“河北多名士，誰如審正南：命因昏主喪，心與古人參。忠直言無隱，廉能志不貪。臨亡猶北面，降者盡羞慚?！睂徟浼人?，操憐其忠義，命葬于城北。

眾將請曹操入城。操方欲起行，只見刀斧手擁一人至，操視之，乃陳琳也。操謂之曰：“汝前為本初作檄，但罪狀孤可也；何乃辱及祖父耶？”琳答曰：“箭在弦上，不得不發(fā)耳?！弊笥覄癫贇⒅?；操憐其才，乃赦之，命為從事。

卻說操長子曹丕，字子桓，時(shí)年十八歲。丕初生時(shí)，有云氣一片，其色青紫，圓如車蓋，覆于其室，終日不散。有望氣者，密謂操曰：“此天子氣也。令嗣貴不可言！”丕八歲能屬文，有逸才，博古通今，善騎射，好擊劍。時(shí)操破冀州，丕隨父在軍中，先領(lǐng)隨身軍，徑投袁紹家，下馬拔劍而入。有一將當(dāng)之曰：“丞相有命，諸人不許入紹府?！辈贿惩?，提劍入后堂。見兩個(gè)婦人相抱而哭，丕向前欲殺之。正是：四世公侯已成夢，一家骨肉又遭殃。

未知性命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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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              曹丕乘亂納甄氏 郭嘉遺計(jì)定遼東

卻說曹丕見二婦人啼哭，拔劍欲斬之。忽見紅光滿目，遂按劍而問曰：“汝何人也？”一婦人告曰：“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也?！必г唬骸按伺稳?？”劉氏曰：“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。因熙出鎮(zhèn)幽州，甄氏不肯遠(yuǎn)行，故留于此。”丕拖此女近前，見披發(fā)垢而。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觀之，見甄氏玉肌花貌，有傾國之色。遂對劉氏曰：“吾乃曹丞相之子也。愿保汝家。汝勿憂慮。”道按劍坐于堂上。

卻說曹操統(tǒng)領(lǐng)眾將入冀州城，將入城門，許攸縱馬近前，以鞭指城門而呼操曰：“阿瞞，汝不得我，安得入此門？”操大笑。眾將聞言，俱懷不平。操至紹府門下，問曰：“誰曾入此門來？”守將對曰：“世子在內(nèi)?！辈賳境鲐?zé)之。劉氏出拜曰：“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，愿獻(xiàn)甄氏為世子執(zhí)箕帚。”操教喚出甄氏拜于前。操視之曰：“真吾兒婦也？”遂令曹丕納之。

操既定冀州，親往袁紹墓下設(shè)祭，再拜而哭甚哀，顧謂眾官曰：“昔日吾與本初共起兵時(shí)，本初問吾曰：‘若事不輯，方面何所可據(jù)？’吾問之曰：‘足下意欲若何？’本初曰：‘吾南據(jù)河，北阻燕代，兼沙漠之眾，南向以爭天下，庶可以濟(jì)乎？’吾答曰：‘吾任天下之智力，以道御之，無所不可?！搜匀缱?，而今本初已喪，吾不能不為流涕也！”眾皆嘆息。操以金帛糧米賜紹妻劉氏。乃下令曰：“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難，盡免今年租賦。”一面寫表申朝；操自領(lǐng)冀州牧。

一日，許褚走馬入東門，正迎許攸，攸喚褚曰：“汝等無我，安能出入此門乎？”褚怒曰：“吾等千生萬死，身冒血戰(zhàn)，奪得城池，汝安敢夸口！”攸罵曰：“汝等皆匹夫耳，何足道哉！”褚大怒，拔劍殺攸，提頭來見曹操，說“許攸如此無禮，某殺之矣?！辈僭唬骸白舆h(yuǎn)與吾舊交，故相戲耳，何故殺之！”深責(zé)許褚，令厚葬許攸。乃令人遍訪冀州賢士。冀民曰：“騎都尉崔琰，字季珪，清河?xùn)|武城人也。數(shù)曾獻(xiàn)計(jì)于袁紹，紹不從，因此托疾在家?！辈偌凑夔鼮楸局輨e駕從事，而謂曰：“昨按本州戶籍，共計(jì)三十萬眾，可謂大州?！辩唬骸敖裉煜路直?，九州幅裂，二袁兄弟相爭，冀民暴骨原野，丞相不急存問風(fēng)俗，救其涂炭，而先計(jì)校戶籍，豈本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？”操聞言，改容謝之，待為上賓。

操已定冀州，使人探袁譚消息。時(shí)譚引兵劫掠甘陵、安平、渤海、河間等處，聞袁尚敗走中山，乃統(tǒng)軍攻之。尚無心戰(zhàn)斗，徑奔幽州投袁熙。譚盡降其眾，欲復(fù)圖冀州。操使人召之，譚不至。操大怒，馳書絕其婚，自統(tǒng)大軍征之，直抵平原。譚聞操自統(tǒng)軍來，遣人求救于劉表。表請玄德商議。玄德曰：“今操已破冀州，兵勢正盛，袁氏兄弟不久必為操擒，救之無益；況操常有窺荊襄之意，我只養(yǎng)兵自守，未可妄動(dòng)?！北碓唬骸叭粍t何以謝之？”玄德曰：“可作書與袁氏兄弟，以和解為名，婉詞謝之?！北砣黄溲?，先遣人以書遺譚。書略曰：“君子違難，不適仇國。日前聞君屈膝降曹，則是忘先人之仇，棄手足之誼，而遺同盟之恥矣。若冀州不弟，當(dāng)降心相從。待事定之后，使天下平其曲直，不亦高義耶？”又與袁尚書曰：“青州天性峭急，迷于曲直。君當(dāng)先除曹操，以卒先公之恨。事定之后，乃計(jì)曲直，不亦善乎？若迷而不返，則是韓盧、東郭自困于前，而遺田父之獲也?！弊T得表書，知表無發(fā)兵之意，又自料不能敵操，遂棄平原，走保南皮。

曹操追至南皮，時(shí)天氣寒肅，河道盡凍，糧船不能行動(dòng)。操令本處百姓敲冰拽船，百姓聞令而逃。操大怒，欲捕斬之。百姓聞得，乃親往營中投首。操曰：“若不殺汝等，則吾號令不行；若殺汝等，吾又不忍：汝等快往山中藏避，休被我軍士擒獲?！卑傩战源箿I而去。

袁譚引兵出城，與曹軍相敵。兩陣對圓，操出馬以鞭指譚而罵曰：“吾厚待汝，汝何生異心？”譚曰：“汝犯吾境界，奪吾城池，賴吾妻子，反說我有異心耶！”操大怒，使徐晃出馬。譚使彭安接戰(zhàn)。兩馬相交，不數(shù)合，晃斬彭安于馬下。譚軍敗走，退入南皮。操遣軍四面圍住。譚著慌，使辛評見操約降。操曰：“袁譚小子，反覆無常，吾難準(zhǔn)信。汝弟辛毗，吾已重用，汝亦留此可也?！痹u曰：“丞相差矣。某聞主貴臣榮，主憂臣辱。某久事袁氏，豈可背之！”操知其不可留，乃遣回。評回見譚，言操不準(zhǔn)投降。譚叱曰：“汝弟現(xiàn)事曹操，汝懷二心耶？”評聞言，氣滿填胸，昏絕于地。譚令扶出，須臾而死。譚亦悔之。郭圖謂譚曰：“來日盡驅(qū)百姓當(dāng)先，以軍繼其后，與曹操?zèng)Q一死戰(zhàn)。”譚從其言。

當(dāng)夜盡驅(qū)南皮百姓，皆執(zhí)刀槍聽令。次日平明，大開四門，軍在后，驅(qū)百姓在前，喊聲大舉，一齊擁出，直抵曹寨。兩軍混戰(zhàn)，自辰至午，勝負(fù)未分，殺人遍地。操見未獲全勝，棄馬上山，親自擊鼓。將士見之，奮力向前，譚軍大敗。百姓被殺者無數(shù)。曹洪奮威突陣，正迎袁譚，舉刀亂砍，譚竟被曹洪殺于陣中，郭圖見陣大亂，急馳入城中。樂進(jìn)望見，拈弓搭箭，射下城壕，人馬俱陷。操引兵入南皮，安撫百姓。忽有一彪軍來到，乃袁熙部將焦觸、張南也。操自引軍迎之。二將倒戈卸甲，特來投降。操封為列侯。又黑山賊張燕，引軍十萬來降，操封為平北將軍。下令將袁譚首級號令，敢有哭者斬。頭掛北門外。一人布冠衰衣，哭于頭下。左右拿來見操。操問之，乃青州別駕王修也，因諫袁譚被逐，今知譚死，故來哭之。操曰：“汝知吾令否？”修曰：“知之?！辈僭唬骸叭瓴慌滤酪?？”修曰：“我生受其辟命，亡而不哭，非義也。畏死忘義，何以立世乎！若得收葬譚尸，受戮無恨?！辈僭唬骸昂颖绷x士，何其如此之多也！可惜袁氏不能用！若能用，則吾安敢正眼覷此地哉！”遂命收葬譚尸，禮修為上賓，以為司金中郎將。因問之曰：“今袁尚已投袁熙，取之當(dāng)用何策？”修不答。操曰：“忠臣也?！眴柟?，嘉曰：“可使袁氏降將焦觸、張南等自攻之。”操用其言，隨差焦觸、張南、呂曠、呂翔、馬延、張顗，各引本部兵，分三路進(jìn)攻幽州；一面使李典、樂進(jìn)會(huì)合張燕，打并州，攻高干。且說袁尚、袁熙知曹兵將至，料難迎敵，乃棄城引兵，星夜奔遼西投烏桓去了。幽州刺史烏桓觸，聚幽州眾官，歃血為盟，共議背袁向曹之事。烏桓觸先言曰：“吾知曹丞相當(dāng)世英雄，今往投降，有不遵令者斬?！币来戊ρ羷e駕韓珩。珩乃擲劍于地，大呼曰：“吾受袁公父子厚恩，今主敗亡，智不能救，勇不能死，于義缺矣！若北面而降操，吾不為也！”眾皆失色。烏桓觸曰：“夫興大事，當(dāng)立大義。事之濟(jì)否，不待一人。韓珩既有志如此，聽其自便?！蓖歧穸觥趸赣|乃出城迎接三路軍馬，徑來降操。操大喜，加為鎮(zhèn)北將軍。

忽探馬來報(bào)：“樂進(jìn)、李典、張燕攻打并州，高干守住壺關(guān)口，不能下?！辈僮岳毡巴?。三將接著，說干拒關(guān)難擊。操集眾將共議破干之計(jì)。荀攸曰：“若破干，須用詐降計(jì)方可。”操然之。喚降將呂曠、呂翔，附耳低言如此如此。呂曠等引軍數(shù)十，直抵關(guān)下，叫曰：“吾等原系袁氏舊將，不得已而降曹。曹操為人詭譎，薄待吾等；吾今還扶舊主。可疾開關(guān)相納。”高干未信，只教二將自上關(guān)說話。二將卸甲棄馬而入，謂干曰：“曹軍新到，可乘其軍心未定，今夜劫寨。某等愿當(dāng)先?！庇谙矎钠溲?，是夜教二呂當(dāng)先，引萬余軍前去。將至曹寨，背后喊聲大震，伏兵四起。高干知是中計(jì)，急回壺關(guān)城，樂進(jìn)、李典已奪了關(guān)、高干奪路走脫，往投單于。操領(lǐng)兵拒住關(guān)口，使人追襲高干。干到單于界，正迎北番左賢王。干下馬拜伏于地，言曹操吞并疆土，今欲犯王子地面，萬乞救援，同力克復(fù)，以保北方。左賢王曰：“吾與曹操無仇，豈有侵我土地？汝欲使我結(jié)怨于曹氏耶！”叱退高干。干尋思無路，只得去投劉表。行至上洛，被都尉王琰所殺，將頭解送曹操。曹封琰為列侯。

并州既定，操商議西擊烏桓。曹洪等曰：“袁熙、袁尚兵敗將亡，勢窮力盡，遠(yuǎn)投沙漠；我今引兵西擊，倘劉備、劉表乘虛襲許都，我救應(yīng)不及，為禍不淺矣：請回師勿進(jìn)為上?！惫卧唬骸爸T公所言錯(cuò)矣。主公雖威震天下，沙漠之人恃其邊遠(yuǎn)，必不設(shè)備；乘其無備，卒然擊之，必可破也。且袁紹與烏桓有恩，而尚與熙兄弟猶存，不可不除。劉表坐談之客耳，自知才不足以御劉備，重任之則恐不能制，輕任之則備不為用。雖虛國遠(yuǎn)征，公無憂也。”操曰：“奉孝之言極是。”遂率大小三軍，車數(shù)千輛，望前進(jìn)發(fā)。但見黃沙漠漠，狂風(fēng)四起；道路崎嶇，人馬難行。操有回軍之心，問于郭嘉。嘉此時(shí)不伏水土，臥病車上。操泣曰：“因我欲平沙漠，使公遠(yuǎn)涉艱辛，以至染病，吾心何安！”嘉曰：“某感丞相大恩，雖死不能報(bào)萬一?！辈僭唬骸拔嵋姳钡仄閸纾庥剀?，若何？”嘉曰：“兵貴神速。今千里襲人，輜重多而難以趨利，不如輕兵兼道以出，掩其不備。但須得識徑路者為引導(dǎo)耳。”

遂留郭嘉于易州養(yǎng)病，求向?qū)Ч僖砸?。人薦袁紹舊將田疇深知此境，操召而問之。疇曰：“此道秋夏間有水，淺不通車馬，深不載舟楫，最難行動(dòng)。不如回軍，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(xiǎn)，出空虛之地，前近柳城，掩其不備：蹋頓可一戰(zhàn)而擒也?！辈購钠溲?，封田疇為靖北將軍，作向?qū)Ч伲瑸榍膀?qū)；張遼為次；操自押后：倍道輕騎而進(jìn)。

田疇引張遼前至白狼山，正遇袁熙、袁尚會(huì)合蹋頓等數(shù)萬騎前來。張遼飛報(bào)曹操。操自勒馬登高望之，見蹋頓兵無隊(duì)伍，參差不整。操謂張遼曰：“敵兵不整，便可擊之?！蹦艘憎馐谶|。遼引許褚、于禁、徐晃分四路下山，奮力急攻，蹋頓大亂。遼拍馬斬蹋頓于馬下，余眾皆降。袁熙、袁尚引數(shù)千騎投遼東去了。操收軍入柳城，封田疇為柳亭侯，以守柳城。疇涕泣曰：“某負(fù)義逃竄之人耳，蒙厚恩全活，為幸多矣；豈可賣盧龍之寨以邀賞祿哉！死不敢受侯爵?！辈倭x之，乃拜疇為議郎。操撫慰單于人等，收得駿馬萬匹，即日回兵。時(shí)天氣寒且旱，二百里無水，軍又乏糧，殺馬為食，鑿地三四十丈，方得水。操回至易州，重賞先曾諫者；因謂眾將曰：“孤前者乘危遠(yuǎn)征，僥幸成功。雖得勝，天所佑也，不可以為法。諸君之諫，乃萬安之計(jì)，是以相賞。后勿難言?！?

操到易州時(shí)，郭嘉已死數(shù)日，停柩在公廨。操往祭之，大哭曰：“奉孝死，乃天喪吾也！”回顧眾官曰：“諸君年齒，皆孤等輩，惟奉孝最少，吾欲托以后事。不期中年夭折，使吾心腸崩裂矣！”嘉之左右，將嘉臨死所封之書呈上曰：“郭公臨亡，親筆書此，囑曰：丞相若從書中所言，遼東事定矣?！辈俨饡曋?，點(diǎn)頭嗟嘆。諸人皆不知其意。次日，夏侯惇引眾人稟曰：“遼東太守公孫康，久不賓服。今袁熙、袁尚又往投之，必為后患。不如乘其未動(dòng)，速往征之，遼東可得也?！辈傩υ唬骸安粺┲T公虎威。數(shù)日之后，公孫康自送二袁之首至矣。”諸將皆不肯信。卻說袁熙、袁尚引數(shù)千騎奔遼東。遼東太守公孫康，本襄平人，武威將軍公孫度之子也。當(dāng)日知袁熙、袁尚來投，遂聚本部屬官商議此事。公孫恭曰：“袁紹在日，常有吞遼東之心；今袁熙，袁尚兵敗將亡，無處依棲，來此相投，是鳩奪鵲巢之意也。若容納之，后必相圖。不如賺入城中殺之，獻(xiàn)頭與曹公，曹公必重待我。”康曰：“只怕曹操引兵下遼東，又不如納二袁使為我助?！惫г唬骸翱墒谷颂铰?。如曹兵來攻，則留二袁；如其不動(dòng)，則殺二袁，送與曹公?！笨祻闹?，使人去探消息。卻說袁熙、袁尚至遼東，二人密議曰：“遼東軍兵數(shù)萬，足可與曹操爭衡。今暫投之，后當(dāng)殺公孫康而奪其地，養(yǎng)成氣力而抗中原，可復(fù)河北也。”商議已定，乃入見公孫康?？盗粲陴^驛，只推有病，不即相見。不一日，細(xì)作回報(bào)：“曹公兵屯易州，并無下遼東之意?！惫珜O康大喜，乃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，使二袁入。相見禮畢，命坐。時(shí)天氣嚴(yán)寒，尚見床榻上無裀褥，謂康曰：“愿鋪?zhàn)??！笨挡_目言曰：“汝二人之頭，將行萬里！何席之有！尚大驚?？颠吃唬骸白笥液尾幌率郑　钡陡謸沓?，就坐席上砍下二人之頭，用木匣盛貯，使人送到易州，來見曹操。時(shí)操在易州，按兵不動(dòng)。夏侯惇、張遼入稟曰：“如不下遼東，可回許都?？謩⒈砩?。”操曰：“待二袁首級至，即便回兵?！北娊园敌Α：鰣?bào)遼東公孫康遣人送袁熙、袁尚首級至，眾皆大驚。使者呈上書信。操大笑曰：“不出奉孝之料！”重賞來使，封公孫康為襄平侯、左將軍。眾官問曰：“何為不出奉孝之所料？”操遂出郭嘉書以示之。書略曰：“今聞袁熙、袁尚往投遼東，明公切不可加兵。公孫康久畏袁氏吞并，二袁往投必疑。若以兵擊之，必并力迎敵，急不可下；若緩之，公孫康、袁氏必自相圖，其勢然也?！北娊咱x躍稱善。操引眾官復(fù)設(shè)祭于郭嘉靈前。亡年三十八歲，從征十有一年，多立奇勛。后人有詩贊曰：“天生郭奉孝，豪杰冠群英：腹內(nèi)藏經(jīng)史，胸中隱甲兵；運(yùn)謀如范蠡，決策似陳平?？上硐葐?，中原梁棟傾?！辈兕I(lǐng)兵還冀州，使人先扶郭嘉靈柩于許都安葬。

程昱等請?jiān)唬骸氨狈郊榷?，今還許都，可早建下江南之策?！辈傩υ唬骸拔嵊写酥揪靡?。諸君所言，正合吾意?！笔且顾抻诩街莩菛|角樓上，憑欄仰觀天文。時(shí)荀攸在側(cè)，操指曰：“南方旺氣燦然，恐未可圖也。”攸曰：“以丞相天威，何所不服！正看間，忽見一道金光，從地而起。攸曰：“此必有寶于地下”。操下樓令人隨光掘之。正是：星文方向南中指，金寶旋從北地生。

不知所得何物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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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

卻說曹操于金光處，掘出一銅雀，問荀攸曰：“此何兆也？”攸曰：“昔舜母夢玉雀入懷而生舜。今得銅雀，亦吉祥之兆也?！辈俅笙?，遂命作高臺以慶之。乃即日破土斷木，燒瓦磨磚，筑銅雀臺于漳河之上。約計(jì)一年而工畢。少子曹植進(jìn)曰：“若建層臺，必立三座：中間高者，名為銅雀；左邊一座，名為玉龍；右邊一座，名為金鳳。更作兩條飛橋，橫空而上，乃為壯觀?！辈僭唬骸拔醿核陨跎啤Ｋ张_成，足可娛吾老矣！”原來曹操有五子，惟植性敏慧，善文章，曹操平日最愛之。于是留曹植與曹丕在鄴郡造臺，使張燕守北寨。操將所得袁紹之兵，共五六十萬，班師回許都。大封功臣；又表贈(zèng)郭嘉為貞侯，養(yǎng)其子奕于府中。復(fù)聚眾謀士商議，欲南征劉表。荀彧曰：“大軍方北征而回，未可復(fù)動(dòng)。且待半年，養(yǎng)精蓄銳，劉表、孫權(quán)可一鼓而下也。”操從之，遂分兵屯田，以候調(diào)用。

卻說玄德自到荊州，劉表待之甚厚。一日，正相聚飲酒，忽報(bào)降將張武、陳孫在江夏擄掠人民，共謀造反。表驚曰：“二賊又反，為禍不??！”玄德曰：“不須兄長憂慮，備請往討之?！北泶笙?，即點(diǎn)三萬軍，與玄德前去。玄德領(lǐng)命即行，不一日，來到江夏。張武、陳孫引兵來迎。玄德與關(guān)、張、趙云出馬在門旗下，望見張武所騎之馬，極其雄駿。玄德曰：“此必千里馬也。”言未畢，趙云挺槍而出，徑?jīng)_彼陣。張武縱馬來迎，不三合，被趙云一槍刺落馬下，隨手扯住轡頭，牽馬回陣。陳孫見了，隨趕來奪。張飛大喝一聲，挺矛直出，將陳孫刺死。眾皆潰散。玄德招安余黨，平復(fù)江夏諸縣，班師而回。表出郭迎接入城，設(shè)宴慶功。酒至半酣，表曰：“吾弟如此雄才，荊州有倚賴也。但憂南越不時(shí)來寇，張魯、孫權(quán)皆足為慮?！毙略唬骸暗苡腥龑?，足可委用：使張飛巡南越之境；云長拒固子城，以鎮(zhèn)張魯；趙云拒三江，以當(dāng)孫權(quán)。何足慮哉？”表喜，欲從其言。

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：“劉備遣三將居外，而自居荊州，久必為患?！辈谭蛉四艘箤⒈碓唬骸拔衣勄G州人多與劉備往來，不可不防之。今容其居住城中，無益，不若遣使他往?！北碓唬骸靶氯嗜艘?。”蔡氏曰：“只恐他人不似汝心?！北沓烈鞑淮稹４稳粘龀?，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，問之，知是張武之馬，表稱贊不已。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。表大喜，騎回城中。蒯越見而問之。表曰：“此玄德所送也?！痹皆唬骸拔粝刃重崃?，最善相馬；越亦頗曉。此馬眼下有淚槽，額邊生白點(diǎn)，名為的盧，騎則妨主。張武為此馬而亡。主公不可乘之。”表聽其言。次日請玄德飲宴，因言曰：“昨承惠良馬，深感厚意。但賢弟不時(shí)征進(jìn)，可以用之。敬當(dāng)送還。”玄德起謝。表又曰：“賢弟久居此間，恐廢武事。襄陽屬邑新野縣，頗有錢糧。弟可引本部軍馬于本縣屯紥，何如？”玄德領(lǐng)諾。次日，謝別劉表，引本部軍馬徑往新野。

方出城門，只見一人在馬前長揖曰：“公所騎馬，不可乘也?！毙乱曋饲G州幕賓伊籍，字機(jī)伯，山陽人也。玄德忙下馬問之。籍曰：“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云：此馬名的盧，乘則妨主。因此還公。公豈可復(fù)乘之？”玄德曰：“深感先生見愛。但凡人死生有命，豈馬所能妨哉！”籍服其高見，自此常與玄德往來。玄德自到新野，軍民皆喜，政治一新。建安十二年春，甘夫人生劉禪。是夜有白鶴一只，飛來縣衙屋上，高鳴四十余聲，望西飛去。臨分娩時(shí)，異香滿室。甘夫人嘗夜夢仰吞北斗，因而懷孕，故乳名阿斗。此時(shí)曹操正統(tǒng)兵北征。玄德乃往荊州，說劉表曰：“今曹操悉兵北征，許昌空虛，若以荊襄之眾，乘間襲之，大事可就也?！北碓唬骸拔嶙鴵?jù)九郡足矣，豈可別圖？”玄德默然。表邀入后堂飲酒。酒至半酣，表忽然長嘆。玄德曰：“兄長何故長嘆？”表曰：“吾有心事，未易明言?！毙略儆麊枙r(shí)，蔡夫人出立屏后。劉表乃垂頭不語。須臾席散，玄德自歸新野。至是年冬，聞曹操自柳城回，玄德甚嘆表之不用其言。忽一日，劉表遣使至，請玄德赴荊州相會(huì)。玄德隨使而往。劉表接著，敘禮畢，請入后堂飲宴；因謂玄德曰：“近聞曹操提兵回許都，勢日強(qiáng)盛，必有吞并荊襄之心。昔日悔不聽賢弟之言，失此好機(jī)會(huì)?！毙略唬骸敖裉煜路至?，干戈日起，機(jī)會(huì)豈有盡乎？若能應(yīng)之于后，未足為恨也?！北碓唬骸拔岬苤陨醍?dāng)?！毕嗯c對飲。酒酣，表忽潸然淚下。玄德問其故。表曰：“吾有心事，前者欲訴與賢弟，未得其便。”玄德曰：“兄長有何難決之事？倘有用弟之處，弟雖死不辭。”表曰：“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，為人雖賢，而柔懦不足立事；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瓊，頗聰明。吾欲廢長立幼，恐礙于禮法；欲立長子，爭奈蔡氏族中，皆掌軍務(wù)，后必生亂：因此委決不下?！毙略唬骸白怨艔U長立幼，取亂之道。若憂蔡氏權(quán)重，可徐徐削之，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。”表默然。

原來蔡夫人素疑玄德，凡遇玄德與表敘論，必來竊聽。是時(shí)正在屏風(fēng)后，聞玄德此言，心甚恨之。玄德自知語失，遂起身如廁。因見己身髀肉復(fù)生，亦不覺潸然流涕。少頃復(fù)入席。表見玄德有淚容，怪問之。玄德長嘆曰：“備往常身不離鞍，髀肉皆散；分久不騎，髀里肉生。日月磋跎，老將至矣，而功業(yè)不建：是以悲耳！”表曰：“吾聞賢弟在許昌，與曹操青梅煮酒，共論英雄；賢弟盡舉當(dāng)世名士，操皆不許，而獨(dú)曰：“天下英雄，惟使君與操耳，以曹操之權(quán)力，猶不敢居吾弟之先，何慮功業(yè)不建乎？”玄德乘著酒興，失口答曰：“備若有基本，天下碌碌之輩，誠不足慮也?！北砺勓阅弧Ｐ伦灾Z失，托醉而起，歸館舍安歇。后人有詩贊玄德曰：“曹公屈指從頭數(shù)：天下英雄獨(dú)使君。髀肉復(fù)生猶感嘆，爭教寰字不三分？”

卻說劉表聞玄德語，口雖不言，心懷不足，別了玄德，退入內(nèi)宅。蔡夫人曰：“適間我于屏后聽得劉備之言，甚輕覷人，足見其有吞并荊州之意。今若不除，必為后患?！北聿淮穑珦u頭而已。蔡氏乃密召蔡瑁入，商議能事。瑁曰：“請先就館舍殺之，然后告知主公?！辈淌先黄溲浴ｈ３?，便連夜點(diǎn)軍。

卻說玄德在館舍中秉燭而坐，三更以后，方欲就寢。忽一人叩門而入，視之乃伊籍也：原來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，特夤夜來報(bào)。當(dāng)下伊籍將蔡瑁之謀，報(bào)知玄德，催促玄德速速起身。玄德曰：“未辭景升，如何便去？”籍曰：“公若辭，必遭蔡瑁之害矣?！毙履酥x別伊籍，急喚從者，一齊上馬，不待天明，星夜奔回新野。比及蔡瑁領(lǐng)軍到館舍時(shí)，玄德已去遠(yuǎn)矣。瑁悔恨無及，乃寫詩一首于壁間，徑入見表曰：“劉備有反叛之意，題反詩于壁上，不辭而去矣。”表不信，親詣館舍觀之，果有詩四句。詩曰：“數(shù)年徒守困，空對舊山川。龍豈池中物，乘雷欲上天！”劉表見詩大怒，拔劍言曰：“誓殺此無義之徒！”行數(shù)步，猛省曰：“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(shí)，不曾見他作詩。此必外人離間之計(jì)也?！彼旎夭饺腽^舍，用劍尖削去此詩，棄劍上馬。蔡瑁請?jiān)唬骸败娛恳腰c(diǎn)齊，可就往新野擒劉備。”表曰：“未可造次，容徐圖之?！辈惕Ｒ姳沓忠刹粵Q，乃暗與蔡夫人商議：即日大會(huì)眾官于襄陽，就彼處謀之。次日，瑁稟表曰：“近年豐熟，合聚眾官于襄陽，以示撫勸之意。請主公一行?！北碓唬骸拔峤諝饧沧?，實(shí)不能行?？闪疃訛橹鞔??！辫Ｔ唬骸肮幽暧祝质в诙Y節(jié)?！北碓唬骸翱赏乱罢埿麓汀！辫０迪舱衅溆?jì)，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。

卻說玄德奔回新野，自知失言取禍，未對眾人言之。忽使者至，請赴襄陽。孫乾曰：“昨見主公匆匆而回，意甚不樂。愚意度之，在荊州必有事故。今忽請赴會(huì)，不可輕往?！毙路綄⑶绊?xiàng)事訴與諸人。云長曰：“兄自疑心語失。劉荊州并無嗔責(zé)之意。外人之言，未可輕信。襄陽離此不遠(yuǎn)，若不去，則荊州反生疑矣?！毙略唬骸霸崎L之言是也?！睆堬w曰：“筵無好筵，會(huì)無好會(huì)，不如休去?！壁w云曰：“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，可保主公無事。”玄德曰：“如此甚好?！?

遂與趙云即日赴襄陽。蔡瑁出郭迎接，意甚謙謹(jǐn)。隨后劉琦、劉琮二子，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。玄德見二公子俱在，并不疑忌。是日請玄德于館舍暫歇。趙云引三百軍圍繞保護(hù)。云披甲掛劍，行坐不離左右。劉琦告玄德曰：“父親氣疾作，不能行動(dòng)，特請叔父待客，撫勸各處守收之官。”玄德曰：“吾本不敢當(dāng)此；既有兄命，不敢不從?！贝稳眨藞?bào)九郡四十二州官員，俱已到齊。蔡瑁預(yù)請蒯越計(jì)議曰：“劉備世之梟雄，久留于此，后必為害，可就今日除之?！痹皆唬骸翱质棵裰??！辫Ｔ唬骸拔嵋衙茴I(lǐng)劉荊州言語在此?！痹皆唬骸凹热绱?，可預(yù)作準(zhǔn)備。”瑁曰：“東門峴山大路，已使吾弟蔡和引軍守把；南門外已使蔡中守把；北門外已使蔡勛守把。止有西門不必守把：前有檀溪阻隔，雖有數(shù)萬之眾，不易過也?！痹皆唬骸拔嵋娳w云行坐不離玄德，恐難下手。”瑁曰：“吾伏五百軍在城內(nèi)準(zhǔn)備。”越曰：“可使文聘、王威二人另設(shè)一席于外廳，以待武將。先請住趙云，然后可行事?！辫钠溲?。

當(dāng)日殺牛宰馬，大張?bào)巯?。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，命牽入后園拴系。眾官皆至堂中。玄德主席，二公子兩邊分坐，其余各依次而坐。趙云帶劍立于玄德之側(cè)。文聘、王威入請趙云赴席。云推辭不去。玄德令云就席，云勉強(qiáng)應(yīng)命而出。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，將玄德帶來三百軍，都遣歸館舍，只待半酣，號起下手。酒至三巡，伊籍起把盞，至玄德前，以目視玄德，低聲謂曰：“請更衣，”玄德會(huì)意，即起如廁，伊籍把盞畢，疾入后園，接著玄德，附耳報(bào)曰：“蔡瑁設(shè)計(jì)害君，城外東、南、北三處，皆有軍馬守把。惟西門可走，公宜速逃！”玄德大驚，急解的盧馬，開后園門牽出，飛身上馬，不顧從者，匹馬望西門而走。門吏問之，玄德不答，加鞭而出。門吏當(dāng)之不住，飛報(bào)蔡瑁。瑁即上馬，引五百軍隨后追趕。

卻說玄德撞出西門，行無數(shù)里，前有大溪，攔住去路，那檀溪闊數(shù)丈，水通襄江，其波甚緊。玄德到溪邊，見不可渡，勒馬再回，遙望城西塵頭大起，追兵將至。玄德曰：“今番死矣！”遂回馬到溪邊?；仡^看時(shí)，追兵已近。玄德著慌，縱馬下溪。行不數(shù)步，馬前蹄忽陷，浸濕衣袍。玄德乃加鞭大呼曰：“的盧，的盧！今日妨吾！言畢，那馬忽從水中涌身而起，一躍三丈，飛上西岸。玄德如從云霧中起。后來蘇學(xué)士有古風(fēng)一篇，單詠躍馬檀溪事。詩曰：“老去花殘春日暮，宦游偶至檀溪路；停驂遙望獨(dú)徘徊，眼前零落飄紅絮。暗想咸陽火德衰，龍爭虎斗交相持；襄陽會(huì)上王孫飲，坐中玄德身將危。逃生獨(dú)出西門道，背后追兵復(fù)將到；一川煙水漲檀溪，急叱征騎往前跳。馬蹄蹄碎青玻璃，天風(fēng)響處金鞭揮。耳畔但聞千騎走，波中忽見雙龍飛。西川獨(dú)霸真英主，坐下龍駒兩相遇。檀溪溪水自東流，龍駒英主今何處！臨流三嘆心欲酸，斜陽寂寂照空山；三分鼎足渾如夢，蹤跡空留在世間。”玄德躍過溪西，顧望東岸。蔡瑁已引軍趕到溪邊，大叫：“使君何故逃席而去？”玄德曰：“吾與汝無仇，何故欲相害？”瑁曰：“吾并無此心。使君休聽人言?！毙乱婅Ｊ謱⒛楣〖?，乃急撥馬望西南而去。瑁謂左右曰：“是何神助也？”方欲收軍回城，只見西門內(nèi)趙云引三百軍趕來。正是：躍去龍駒能救主，追來虎將欲誅仇。

未知蔡瑁性命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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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·玄德南漳逢隱滄 單福新野遇英主

卻說蔡瑁方欲回城，趙云引軍趕出城來。原來趙云正飲酒間，忽見人馬動(dòng)，急入內(nèi)觀之，席上不見了玄德。云大驚，出投館舍，聽得人說：“蔡瑁引軍望西趕去了?！痹苹鸺本b槍上馬，引著原帶來三百軍，奔出西門，正迎著蔡瑁，急問曰：“吾主何在？”瑁曰：“使君逃席而去，不知何往?！壁w云是謹(jǐn)細(xì)之人，不肯造次，即策馬前行。遙望大溪，別無去路，乃復(fù)回馬，喝問蔡瑁曰：“汝請吾主赴宴，何故引著軍馬追來？”瑁曰：“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僚俱在此，吾為上將，豈可不防護(hù)？”云曰：“汝逼吾主何處去了？”瑁曰：“聞使君匹馬出西門，到此卻又不見?！痹企@疑不定，直來溪邊看時(shí)，只見隔岸一帶水跡。云暗忖曰：“難道連馬跳過了溪去……？”令三百軍四散觀望，并不見蹤跡。云再回馬時(shí)，蔡瑁已入城去了。云乃拿守門軍士追問，皆說：“劉使君飛馬出西門而去。”云再欲入城，又恐有埋伏，遂急引軍歸新野。

卻說玄德躍馬過溪，似醉如癡，想：“此闊澗一躍而過，豈非天意！”迤邐望南漳策馬而行，日將沉西。正行之間，見一牧童跨于牛背上，口吹短笛而來。玄德嘆曰：“吾不如也！”遂立馬觀之。牧童亦停牛罷笛，熟視玄德，曰：“將軍莫非破黃巾劉玄德否？”玄德驚問曰：“汝乃村僻小童，何以知吾姓字！”牧童曰：“我本不知，因常侍師父，有客到日，多曾說有一劉玄德，身長七尺五寸，垂手過膝，目能自顧其耳，乃當(dāng)世之英雄，今觀將軍如此模樣，想必是也?！毙略唬骸叭陰熀稳艘?？”牧童曰：“吾師覆姓司馬，名徽，字德操，潁川人也。道號‘水鏡先生’?！毙略唬骸叭陰熍c誰為友？”小童曰：“與襄陽龐德公、龐統(tǒng)為友?！毙略唬骸褒嫷鹿她嫿y(tǒng)何人？”童子曰：“叔侄也。龐德公字山民，長俺師父十歲；龐統(tǒng)字士元，少俺師父五歲。一日，我?guī)煾冈跇渖喜缮＃m龐統(tǒng)來相訪，坐于樹下，共相議論，終日不倦。吾師甚愛龐統(tǒng)，呼之為弟?！毙略唬骸叭陰熃窬雍翁帲俊蹦镣b指曰：“前面林中，便是莊院?！毙略唬骸拔嵴莿⑿?。汝可引我去拜見你師父?！蓖颖阋拢卸镉?，到莊前下馬，入至中門，忽聞琴聲甚美。玄德教童子且休通報(bào)，側(cè)耳聽之。琴聲忽住而不彈。一人笑而出曰：“琴韻清幽，音中忽起高抗之調(diào)。必有英雄竊聽。”童子指謂玄德曰：“此即吾師水鏡先生也。”玄德視其人，松形鶴骨，器宇不凡?；琶M(jìn)前施禮，衣襟尚濕。水鏡曰：“公今日幸免大難！”玄德驚訝不已。小童曰：“此劉玄德也?！彼R請入草堂，分賓主坐定。玄德見架上滿堆書卷，窗外盛栽松竹，橫琴于石床之上，清氣飄然。水鏡問曰：“明公何來？”玄德曰：“偶爾經(jīng)由此地，因小童相指，得拜尊顏，不勝萬幸！”水鏡笑曰：“公不必隱諱。公今必逃難至此?！毙滤煲韵尻栆皇赂嬷?。水鏡曰：“吾觀公氣色，已知之矣。”因問玄德曰：“吾久聞明公大名，何故至今猶落魄不偶耶？”玄德曰：“命途多蹇，所以至此?！彼R曰：“不然。蓋因?qū)④娮笥也坏闷淙硕??！毙略唬骸皞潆m不才，文有孫乾、糜竺、簡雍之輩，武有關(guān)、張、趙云之流，竭忠輔相，頗賴其力。”水鏡曰：“關(guān)、張、趙云，皆萬人敵，惜無善用之之人。若孫乾、糜竺輩，乃白面書生，非經(jīng)綸濟(jì)世之才也?！毙略唬骸皞湟鄧L側(cè)身以求山谷之遺賢，奈未遇其人何！”水鏡曰：“豈不聞孔子云：‘十室之邑’必有忠信，何謂無人？”玄德曰：“備愚昧不識，愿賜指教?！彼R曰：“公聞荊襄諸郡小兒謠言乎？其謠曰：八九年間始欲衰，至十三年無孑遺。到頭天命有所歸，泥中蟠龍向天飛。此謠始于建安初：建安八年，劉景升喪卻前妻，便生家亂，此所謂‘始欲衰’也；‘無孑遺’者，不久則景升將逝，文武零落無孑遺矣；‘天命有歸’，‘龍向天飛’，蓋應(yīng)在將軍也?！毙侣勓泽@謝曰：“備安敢當(dāng)此！”水鏡曰：“今天下之奇才，盡在于此，公當(dāng)往求之?！毙录眴栐唬骸捌娌虐苍冢抗岛稳?？”水鏡曰：“伏龍、鳳雛，兩人得一，可安天下?！毙略唬骸胺?、鳳雛何人也？”水鏡撫掌大笑曰：“好！好！”玄德再問時(shí)，水鏡曰：“天色已晚，將軍可于此暫宿一宵，明日當(dāng)言之?！奔疵⊥唢嬸傁啻?，馬牽入后院喂養(yǎng)。玄德飲膳畢，即宿于草堂之側(cè)。玄德因思水鏡之言，寢不成寐。約至更深，忽聽一人叩門而入，水鏡曰：“元直何來？”玄德起床密聽之，聞其人答曰：“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，特往謁之。及至相見，徒有虛名，蓋善善而不能用，惡惡而不能去者也。故遺書別之，而來至此?！彼R曰：“公懷王佐之才，宜擇人而事，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？且英雄豪杰，只在眼前，公自不識耳?！逼淙嗽唬骸跋壬允且??！毙侣勚笙玻碘獯巳吮厥欠?、鳳雛，即欲出見，又恐造次。候至天曉，玄德求見水鏡，問曰：“昨夜來者是誰？”水鏡曰：“此吾友也?！毙虑笈c相見。水鏡曰：“此人欲往投明主，已到他處去了?！毙抡垎柶湫彰ＫR笑曰：“好！好！”玄德再問：“伏龍、鳳雛，果系何人？”水鏡亦只笑曰：“好！好！”玄德拜請水鏡出山相助，同扶漢室。水鏡曰：“山野閑散之人，不堪世用。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，公宜訪之?！闭?wù)撻g，忽聞莊外人喊馬嘶，小童來報(bào)：“有一將軍，引數(shù)百人到莊來也?！毙麓篌@，急出視之，乃趙云也。玄德大喜。云下馬入見曰：“某夜來回縣，尋不見主公，連夜跟問到此。主公可作速回縣。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?！毙罗o了水鏡，與趙云上馬，投新野來。行不數(shù)里，一彪人馬來到，視之，乃云長、翼德也。相見大喜。玄德訴說躍馬檀溪之事，共相嗟訝。到縣中，與孫乾等商議。乾曰：“可先致書于景升，訴告此事?！毙聫钠溲?，即令孫乾赍書至荊州。劉表喚入問曰：“吾請玄德襄陽赴會(huì)，緣何逃席而去？”孫乾呈上書札，具言蔡瑁設(shè)謀相害，賴躍馬檀溪得脫。表大怒，急喚蔡瑁責(zé)罵曰：“汝焉敢害吾弟！”命推出斬之。蔡夫人出，哭求免死，表怒猶未息。孫乾告曰：“若殺蔡瑁，恐皇叔不能安居于此矣。”表乃責(zé)而釋之，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請罪。

琦奉命赴新野，玄德接著，設(shè)宴相待。酒酣，琦忽然墮淚。玄德問其故。琦曰：“繼母蔡氏，常懷謀害之心；侄無計(jì)免禍，幸叔父指教?！毙聞褚孕⌒谋M孝，自然無禍。次日，琦泣別。玄德乘馬送琦出郭，因指馬謂琦曰：“若非此馬，吾已為泉下之人矣?！辩唬骸按朔邱R之力，乃叔父之洪福也?！闭f罷。相別。劉琦涕泣而去。

玄德回馬入城，忽見市上一人，葛巾布袍，皂絳烏履，長歌而來。歌曰：“天地反覆兮，火欲殂；大廈將崩兮，一木難扶。山谷有賢兮，欲投明主；明主求賢兮，卻不知吾。”玄德聞歌，暗思：“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、鳳雛乎？”遂下馬相見，邀入縣衙。問其姓名，答曰：“某乃潁上人也，姓單，名福。久聞使君納士招賢，欲來投托，未敢輒造；故行歌于市，以動(dòng)尊聽耳?！毙麓笙?，待為上賓。單福曰：“適使君所乘之馬，再乞一觀?！毙旅グ盃坑谔孟隆胃Ｔ唬骸按朔堑谋R馬乎？雖是千里馬，卻只妨主，不可乘也?！毙略唬骸耙褢?yīng)之矣?！彼炀哐攒S檀溪之事。福曰：“此乃救主，非妨主也；終必妨一主。某有一法可禳。玄德曰：“愿聞禳法?！备Ｔ唬骸肮庵杏谐鹪怪?，可將此馬賜之；待妨過了此人，然后乘之，自然無事。”玄德聞言變色曰：“公初至此，不教吾以正道，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，備不敢聞教?！备Ｐχx曰：“向聞使君仁德，未敢便信，故以此言相試耳。”玄德亦改容起謝曰：“備安能有仁德及人，惟先生教之?！备Ｔ唬骸拔嶙詽}上來此，聞新野之人歌曰‘新野牧，劉皇叔；自到此，民豐足。’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?！毙履税輪胃檐妿煟{(diào)練本部人馬。

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，常有取荊州之意，特差曹仁、李典并降將呂曠、呂翔等領(lǐng)兵三萬，屯樊城，虎視荊襄，就探看虛實(shí)。時(shí)呂曠、呂翔稟曹仁曰：“今劉備屯兵新野，招軍買馬，積草儲(chǔ)糧，其志不小，不可不早圖之。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后，未有寸功，愿請精兵五千，取劉備之頭，以獻(xiàn)丞相?！辈苋蚀笙?，與二呂兵五千，前往新野廝殺。

探馬飛報(bào)玄德。玄德請單福商議。福曰：“既有敵兵，不可令其入境。可使關(guān)公引一軍從左而出，以敵來軍中路；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，以敵來軍后路；公自引趙云出兵前路相迎：敵可破矣?！毙聫钠溲?，即差關(guān)、張二人去訖；然后與單福、趙云等，共引二千人馬出關(guān)相迎。

行不數(shù)里，只見山后塵頭大起，呂曠、呂翔引軍來到。兩邊各射住陣角。玄德出馬于旗門下，大呼曰：“來者何人，敢犯吾境？”呂曠出馬曰：“吾乃大將呂曠也。奉丞相命，特來擒汝！”玄德大怒，使趙云出馬。二將交戰(zhàn)，不數(shù)合，趙云一槍刺呂曠于馬下。玄德麾軍掩殺，呂翔抵?jǐn)巢蛔。姳阕?。正行間，路傍一軍突出，為首大將，乃關(guān)云長也；沖殺一陣，呂翔折兵大半，奪路走脫。行不到十里，又一軍攔住去路，為首大將，挺矛大叫：“張翼德在此！”直取呂翔。翔措手不及，被張飛一矛刺中，翻身落馬而死。余眾四散奔走。玄德合軍追趕，大半多被擒獲。玄德班師回縣，重待單富，稿賞三軍。

卻說敗軍回見曹仁，報(bào)說：“二呂被殺，軍士多被活捉?！辈苋蚀篌@，與李典商議。典曰：“二將欺敵而亡，今只宜按兵不動(dòng)，申報(bào)丞相，起大兵來征剿，乃為上策。”仁曰：“不然。今二將陣亡，死折許多軍馬，此仇不可不急報(bào)。量新野彈丸之地，何勞丞相大軍？”典曰：“劉備人杰也，不可輕視。”仁曰：“公何怯也！”典曰：“兵法云：‘知彼知己，百戰(zhàn)百勝?！撤乔討?zhàn)，但恐不能必勝耳?！比逝唬骸肮珣讯囊?？吾必欲生擒劉備！”典曰：“將軍若去，某守樊城?！比试唬骸叭耆舨煌ィ鎽讯囊?！”典不得已，只得與曹仁點(diǎn)起二萬五千軍馬，渡河投新野而來。正是：偏裨既有輿尸辱，主將重興雪恥兵。

未知?jiǎng)儇?fù)何如，且聽下文分解。